雪後初晴。

天空湛藍,藍得過分。

日光明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山穀被鬆柏覆蓋,鬆柏又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遠近天地蒼茫。

一座天然形成的平整石台,表麵向陽,上麵的積雪已經被打掃幹淨。石台上躺著一個手腳被束縛的年輕女人,全身**,一絲不掛,四肢呈大字形擺放。

她不斷掙紮,但是無濟於事。

捆綁她手腕腳腕的繩子非常牢固,尾端緊緊係在深入地下的木樁上,拉直了她的身體。

她嘴巴裏塞著枯草團,叫不出來。

幾個身穿厚厚皮裘的男人,圍在石台四邊忙碌著。

他們說話的時候嘴裏嗬出一團一團的白氣,可見天氣有多麽寒冷。但是被捆綁的女子身上卻未著寸縷。

“動作快一點,再過一會她會凍暈,效果就不好了。”一個男人催促。

其餘人趕緊加快了手腳。

他們很認真地在女人身上各處塗抹藥膏,小心翼翼把膏體抹平,然後飛快在紙上記錄女人皮膚的變化。

在寒冷和恐懼中近乎崩潰的女人,剛一被那藥膏沾身,眼睛就立刻瞪大,渾身劇烈顫抖。

“嗚……嗚嗚……”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嗚咽。

痛苦並沒有持續多久。

她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寒冷不足以在短時間讓她送命,但是毒藥可以。

為首的男人皺了皺眉頭,似乎很是失望,自言自語道,“又弄錯藥量了?”

這裏隻是山穀之中一處尋常的石台。

幾丈遠之外,還有另一個石台。那裏正在上演同樣的事情,幾個人圍住一個被捆綁的人忙碌,然後那個人也很快死去。

如果沒有鬆柏遮擋,從山崖高處往下看,其實可以看見許許多多這樣的石台。有天然形成的,也有人工搭建的,無一不束縛著全身**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們有的死得很快,有的堅持時間會長一點。

其中還有幼小的嬰孩。

每當有人死去,很快就會有新的人來補充,重新被綁在石台上,然後死了再補。

日光直射山穀的時間很短,半個時辰都不到。當日頭微微偏西,光線不再適合觀察人體反應的時候,一聲悠長的鑼響,忙碌的人們開始收隊。

各處石台下堆積的屍體加起來,已經上百。

身穿厚重皮裘的男人們一人扛起一具屍體,整齊劃一朝著同一方向走去。山穀的盡頭隱蔽處有一個很大的山洞,他們將在那裏把屍體和記錄上交,事後自會有人處理。試毒而死的人也是有價值的,屍體被開膛破肚後,可以觀察到內髒受毒物的影響程度。

當他們的隊伍拐進一處山坳看不見了,幾個輕靈的影子像是幽靈一樣,沿著日光照不到的陰影處飛快靠近。

看著無數個空**的石台和周圍淩亂的腳印,其中一人恨道:“來晚一步!看來那些村民已經被試毒了!”

“不要緊。控製你們的火藥去,這裏交給爺了。”一個身穿紫色鬥篷,身材頎長的男子從風帽裏露出臉來。

高挑的眉峰輕輕一動,朝著先前那夥人走遠的方向微微勾唇。

千妖月。

半個時辰後。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徹山穀。

轟隆隆,轟隆隆。

像是陣雨天氣一個又一個驚雷。然而比驚雷更加可怕,因為伴隨著巨響的是山石翻滾,樹木傾倒,還有刺

目的火光和刺鼻的濃煙。

晴空下積雪被炸得到處飛揚。

雪粒子飄起來,被日光斜照成彩虹顏色。

彩虹很快又被厚重的濃煙和土屑遮蔽,整條山穀都變的天昏地暗。

“地動啦!大地動!”先前那些人背著屍體進入的山洞已經徹底坍塌,不知多少人活埋其中。僥幸逃脫的人鬼哭狼嚎,捧著殘肢斷臂從爆炸中竄出,沒命地跑,邊跑邊喊。

地動,就是地震。

他們以為遇上地震了。

可沒跑多遠,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排利箭,帶著刺耳的呼嘯從半山坡上射來。

將許多人直接釘死在地。

他們這才知道被偷襲了。

“散開,各自逃命,來日會和!”有人在巨大的轟隆聲中大聲指揮,憑著內力把指令傳達很遠。

然而還沒等他說出下一句話,滾滾塵煙中一尾利箭嗖一下射過來,將他紮了個透心涼。

洞穿他的箭頭去勢未減,又釘死了另外一人。

山坡上一棵古鬆枝椏上,穩穩站著千妖月。

他手中拿著巨大的弓箭,方才那支利箭正是他所射出。紫色鬥篷在爆炸的衝擊風煙中獵獵飛起,他整個人像是一隻展翅的鵬鳥。眼神銳利森冷,每一隻獵物都難逃法眼。

火藥,利箭,哼!

他眼神越來越冷。也太便宜這群叛逆了!

死得這麽容易,他中毒所受的折磨豈不是白挨了?

一聲呼哨,鬆樹下幾個親信倏然現身。

“給爺抓幾個活口過來,爺親自動刑!”千妖月手一揮,將親信遣散。

他返身一竄,人已在十丈開外。幾個起落就到達了山崖頂端,比鷹皋還要迅捷凶猛。

崖頂等候著十幾個人。

“該你們了。”千妖月冷聲冷氣,“本座剛才聞到了不好的氣味,趕緊下去解決,要是讓一絲毒物擴散,在聖主扒我的皮之前,我先把你們的皮扒了!”

這些人是同來的醫宗和偃宗精英,等下麵進行的差不多了,醫宗就下去控製毒物,偃宗貼身保護。

千妖月一聲令下,十幾個人飛快竄下了山崖。

崖底爆炸已停,濃煙滾滾,混雜的毒物氣味伴著塵煙亂飄,煞是危險。

千妖月站在崖頂冷眼看著,專等親信抓來活口,讓他泄憤。

身後積雪覆蓋的叢林之中,忽有一隻鳥兒撲棱棱飛起,衝向天際。

千妖月頭也不回,“給爺滾出來。”

沒有人出現。

卻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年輕女子的,陰毒的,辨不清從哪個方向傳來。

“千妖月,你趕盡殺絕,欺人太甚!”

千妖月認出了這個聲音。正是他在楚京中毒那晚,一個僥幸逃脫的敵人。他眉峰弧度更利:“天堂有路你不走,這次看你往哪逃。”

“嗬,千門主,上次中毒你竟然沒死。不過這次,你死定了!等我殺了你,就去殺你保護的毒宗宗主,拿《萬毒經》!”

千妖月冷笑,“別讓大話閃了舌頭。你知道她是誰麽。”

“她是秦韶華,護國公府秦家的人,齊王的寵婢。嗬嗬,我還知道她的另一個身份呢,千門主,你那麽保護她,想必她不隻是毒宗宗主那麽簡單吧?奇門新任的聖主一直身份神秘,我猜,恐怕就是她了!”

千妖月眉頭一挑,“你知道的有點多。”

“所以呢?你要殺了我滅口?”

“正

有此意。”

千妖月話音未落,整個人已像閃電似的疾射而出,隻在原地留下一道紫色殘影。

對方的聲音一直飄渺在鬆林上空,辨不清方向,可千妖月直直朝自己身後衝了過去。那裏聲音最重。

十丈遠外,一聲悶響。

千妖月站定,腳下倒著一個全身包裹皮裘鬥篷的人。一腳踢開鬥篷的遮帽,千妖月眼神一變,頓時淩空飛起!

那帽子裏是一團草。

是個稻草人!

對方的笑聲在林子上空回**:“千門主,嗬嗬嗬,認錯了吧?草人身上有毒哦,你又中毒啦!”

千妖月落在一棵高大的鬆樹上,重重冷哼。

這次他可不會中毒。出京前白城子在他身上加持了各種珍貴藥品,什麽毒一時半刻也奈何不了他。

可對方到底在哪裏?

憑他的功力都能聽錯方位,怎麽可能!對方明明武功不高,為何如此邪門!

他屏息凝神,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尋找細微線索。

嗬嗬嗬,嗬嗬嗬嗬,對方的笑聲飄來飄去,鬼一樣捉摸不定。

突然,一陣笛聲細細傳來,壓住了笑聲。

千妖月心神一緊,這笛聲古怪!他立刻暗暗運功,加緊戒備。

飄**的笑聲卻開始變得斷續,顯然是對方受了笛聲影響。

“誰……誰暗算我……卑鄙小……人!”對方叫起來。

笛聲越來越清晰,潮湧似的一波強似一波,一個瘦削的人影踏著積雪,慢慢走進鬆林,一直走到千妖月棲身的鬆樹下麵。

笛聲響徹叢林。

綿綿不盡,如碧海潮生。

千妖月戒備之下仍然險些晃神,若不是功力深厚,差點從樹枝上掉下。

待得一曲終了,怦然一聲,不遠處傳來悶響。

千妖月立刻飛身下樹,到悶響處走了一趟,眨眼從樹洞裏提出一個人來,扔到吹笛人的腳邊。

“聖主,屬下慚愧。”

來者正是秦韶華。

收了笛子,秦韶華微微一笑:“不怪你。這林中有惑人心誌的藥物,你們甫一進林就中招了。而且這人藏在樹洞裏說話,樹洞深入地下,連通著許多銅管遍布林中,所以才把她的聲音傳到各處,擾亂你的視聽。”

“聖主何時來的?”千妖月內心震動不已。他萬沒想到聖主還有這個本事,用樂聲控製人的心智!幸虧自己內力深厚扛住了,敵人沒扛住,直接暈倒!

“剛到。原來你們已經快收工了,幹得不錯。”

秦韶華蹲下去,將被俘的女人用藥粉刺激清醒,問:“你是這裏的頭領?你和林婆什麽關係?你們要《萬毒經》做什麽?”

女人醒轉,見自己落於敵手,眼神一戾,立刻咬緊下頜。

秦韶華利落出手,哢吧一聲卸了她的下巴。捏著嘴巴一看,原來這女人牙縫裏藏了毒藥。

“想死?好啊。不過由不得你。”秦韶華站起身,再也不看女人一眼,“千門主,交給你了。願意怎麽折磨,隨你。”

千妖月眼睛放光。給他下毒的仇人,別想有好下場!

“多謝聖主。不過,聖主不用從她口中問消息了麽?”

秦韶華輕笑,“問不問的,什麽要緊。總之都是敵人,她也好,林婆也好,一個一個殺過去就是了。”

端了這個窩點,下一處,就是鳳凰城。

那裏有林婆。

也有齊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