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看看弩箭:“真比今日所用的強?”

今日伏擊所用的勁弩機關已經夠強了,起碼楚國軍中做不出那般強度。可以說今日之勝,弩箭功不可沒。當然那是秦韶華前日來此之後,派人幫忙改良的。因為時間緊,做不出太多,今日陣上也就隻發動了一排。

不然,敵人增援的千餘騎兵起碼要再留下幾百條性命。

秦韶華輕笑:“強與不強,你自可派人去試。”隨手把勁弩扔給了十米開外守候的一個侍從。

侍從接了弩,自去安排人試用。

齊王不必操心這瑣事,從馬上微微彎身,朝著秦韶華伸手。

秦韶華遞手借力,輕輕一躍跳上馬背。

她本想坐在齊王身後,不料身子還沒落下,齊王手上加力,輕巧把她拽得調轉,將她安放在自己身前。

並且解釋說:“我這馬鞍與尋常的略有不同,坐在後麵會滑落。”

秦韶華低頭,果見他大氅遮擋之下,銀亮的馬鞍形狀奇特,底部與馬背牢牢相連,側部卻是將他的雙腿緊緊束縛著。

看這形狀,兩人共乘也唯有她坐在前麵才行。

“這是你特製的馬鞍?坐著舒服麽?”秦韶華坐穩之後隨口問道。

齊王腿有疾,不良於行,當然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樣騎馬,像夾緊馬腹之類的動作是做不出來的。這副鞍轡看上去,似乎可以把他的雙腿固定在馬上,使得他不會輕易掉下來。

齊王道:“舒服談不上,倒是還算方便。我當年壞了腿之後很長時間不能再騎馬,實在悶得難受。直到有人送了這副馬鞍給我,我才重新得以舒展。”

談起雙腿,他的語氣很是平靜。

似乎當年突然殘疾的痛苦已經煙消雲散了。

但是秦韶華很明白,像他這種骨子裏都是高傲的人,是不可能對腿疾淡然處之的,不然為何沒有自暴自棄,還要經常泡藥浴,受那猛藥的折磨?

她讚歎:“送你馬鞍的人很有心,想必是真心對你好。”

尋常人怕觸及忌諱丟命,誰敢主動送馬鞍?

“嗯。”齊王語氣緩和下來,帶了暖意,“那人的確對我很好。”

倒是從沒聽他以這樣溫和的口氣談起旁人。

“是德安太後?”秦韶華想了想,覺得齊王這性子,似乎隻有生母敢對他好吧?

“不是。”齊王說,“母後已經不在了,而這個人還活著。要是以後有機會,你會見到的。”

兩個人閑聊著,眨眼間已經下山進了營地。

營地裏幾叢大篝火,正在烤肉。據說是軍士隨手獵的野物,有冬眠的熊,有野鹿。

今日打了勝仗,兵將們都很高興,一群一群圍在篝火邊。

齊王低頭,看見秦韶華明亮的眼睛裏映著火光,閃閃發亮。

就問:“想去和他們一起麽?”

秦韶華向後微微偏頭,笑看他。

筆直而俏麗的鼻梁十分漂亮。

一雙寶石般的眸子,泛著搖曳的光彩。

齊王一抖韁繩,驅馬向前,走到距離最近的一處篝火旁,將秦韶華送下馬背。

“鋪塊墊子在那裏。”他指了指靠近篝火的地麵。

立刻有侍從照辦,眨眼就找了一塊厚厚的獸皮墊子鋪好。

齊王從馬鞍上單手一撐,整個人穩穩落在墊子上,伸手一扯秦韶華,讓她和自己同坐。

篝火邊圍攏的兵將們早就躲去一邊,紛紛行禮。

遠近其他幾處篝火的人也朝這邊看過來,顯然大家都沒想到齊王會參與進來,場麵頓時一靜。

秦韶華覺得好笑。

側眸見齊王神色甚是威嚴,一張冰山似的臉擺在那裏,誰敢近前?

就替他笑著朝兵將們招手,“都過來,躲什麽!攝政王殿下要和你們一起大口吃肉,莫非你們都不願意?”

“不是……”

“這個……那個……”

眾人躊躇,支支吾吾。

實在是大家和攝政王地位懸殊,而攝政王自從接管了他們之後日夜嚴加操練,軍中法度嚴苛,讓他們不敢造次。

就見火光熊熊之下,攝政王的臉上突然浮現笑意,嘴角輕輕揚起,朝他們笑了一笑。

“都過來。”語氣也甚為和氣。

眾人一驚。

攝政王笑了?

可這少見!

以前就算打了勝仗也沒見他笑過呢!

就有人將目光狐疑地移向秦韶華。

難道是這位幾天前突然來到軍中的姑娘,讓攝政王變了個人?

她難道是殿下愛妾?

有人胡思亂想,也有人膽大包天,順杆爬就湊到了跟前,圍著篝火坐下去。一個兩個,漸漸人多了,將篝火重新圍攏,坐了一層又一層。

攝政王臉上一直有笑,大家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漸漸三五成群地談笑起來。

因在行軍,不能飲酒,但場上氣氛也很熱鬧。突然有人站起來唱了一首鄉間小調,大家轟然叫好。

這讓秦韶華想起了前世。

做傭兵的時候,多次身處戰場。現代的戰爭比古代殘酷得多,槍械彈藥,死傷無數。每當戰火暫時平息,秦韶華和隊友們都會徹底放鬆一陣,大家去喝酒,去度假,聚在一起肆無忌憚地玩笑。

在楚國京城裏和那群皇族貴族爾虞我詐久了,還是眼前這些簡單直率的兵將們更讓她開心。他們讓她想起以前的日子,和生死與共的隊友。

她一直微笑聽著他們唱歌,看著他們打鬧。

麵前突然遞來一隻銀質的碟子,盛著一塊滋滋冒油熱氣騰騰的鹿肉。

齊王說:“嚐嚐。”

秦韶華接了,直接抓了肉啃。

吃了幾口,點點頭,“不錯。”片刻就把整塊鹿肉吃掉了。

這架勢讓附近幾個兵將看得訝然。他們搞不懂秦韶華看起來分明是個貴族小姐,怎麽吃東西如此豪爽?

齊王倒是臉色如常,見她吃完了,遞了帕子給她擦手。

秦韶華突然掏出匕首,直直甩在了火架子上的烤鹿身上,吆喝旁邊一個士兵,“把後腿割一塊給你們王爺,那裏的肉好吃!”

那兵士愣住,暈乎乎依命行事,把肉割完送過來,回去的時候跌了一個大馬趴。

他可沒想到這輩子還有給王爺送餐的榮幸。

等打完仗回鄉,這事可以跟兒孫們誇耀一輩子了!

秦韶華接了肉,捧在手裏吹了又吹,“好燙!來,嚐嚐。”遞向齊王。

徒手吃肉這種事……

齊王還是第一次做。

平日都是侍從切好了奉上的。就算自己動手,那也得切成小塊,可從來沒抓著一大塊肉骨頭啃過。

秦韶華舉著肉笑看他。

他就接過肉,吃了一口。

秦韶華笑道:“大口吃,沒毒,放心吧!”

然後她自己又和兵士討了一塊吃。

兩個人並肩坐在獸皮墊子上啃烤肉,身邊是熊熊的篝火和熱鬧的人群,寒風呼呼地刮著,天地遼闊,萬裏山川也不及眼前一點歡樂。

晚飯過後回了營帳,秦韶華盤膝練了一會內功,等睜開眼時外麵已經人聲俱寂,夜深了。

她掀開帳簾走出去,篝火已熄,將士們已經安寢。唯有營地邊緣幾簇小小的火把亮著,暗處不斷有人影來回,是巡邏值夜的兵卒。

齊王的主帳就在不遠處,黑沉沉的,沒有亮燈。

秦韶華深深吸一口夜半寒冷的空氣,精神為之一振。

她來這裏三天了。

信門的人傳消息,說齊王正在此地行軍作戰,她就沒去鳳凰城,直接帶人來了這裏。

當日不歡而散,這次重逢時兩個人竟然誰都沒有提舊事。

很是默契。

就好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毫無隔閡,彼此友善相待。

她用偃宗的技術幫他改良箭弩,他將她的近衛軍編入斥候營。

他今日出戰,她留在營地繼續改良箭弩。他回來了,她和他閑談,吃飯,一起騎馬。

秦韶華覺得大家這樣相處很好。

她不是侍女,他不是主人。拋開身份,甚至拋開男女性別。

不是挺愉快的麽?

以前那樣相處可真是扯淡!

中軍帳裏,黑漆漆的,齊王並沒有睡覺。聽到秦韶華出帳的腳步聲,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隔著黑暗和帳子,什麽也看不到。

但是他感受到她距離很近,心裏就莫名很踏實。

沒想到幾個月的分離,時間衝淡了當初的裂痕,再見麵時兩個人竟然能夠談笑風生。

他回想方才與她共乘一馬的感覺。她的身體很柔軟。

她坐在馬前,他拽著韁繩,就像是抱著她。

她還主動給他要了塊肉呢!

齊王慢慢躺倒在厚厚的氈褥上,嘴角泛著連自己也沒察覺的笑,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次日天色微明,全軍拔營。

齊王出帳時看到秦韶華正在外麵牽馬。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來,朝他說:“早。”

“早。”

齊王看了看天。天上烏雲未散,依舊是灰蒙蒙的,不過他覺得今天天氣真好。

空氣都顯得特別清新。

全軍整隊出發。

因為要回鳳凰城,路途遙遠,又不急行軍,齊王就棄馬乘車。車裏鋪著厚厚的獸皮墊子,盛著炭火銅爐,很溫暖。

秦韶華騎馬冷了就主動鑽進車裏取暖,覺得氣悶再出去騎馬。

一整天的路走下來,沒有新鮮事,旅程頗為枯燥。不過無論是她,還是齊王,都沒有覺得無聊。彼此也看得出來,對方都在享受這種難得融洽的時光。

入夜紮營休息,次日再拔營。

走到一處山地,從某座山下經過時,突然從上方射下一支利箭,帶著尖銳的風聲,直射齊王車頂!

護車的精騎侍從揮刀劈箭,一下子將利箭斬為兩段。

正在騎馬的秦韶華迎著利箭射來的方向抬頭,看到山頂上一襲紅金色大氅迎風飛揚。

那人一擊不中並不逃走,彎弓搭箭,這次對準了秦韶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