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素娥都不知道露什麽表情才能表達現在的心情。

婆子還興衝衝地勸她:“姑娘不是我騙你,我們好多人等著排隊去軍中後廚幹活,等閑都排不上呢!還不是看在趙參軍的麵子上,我才和你說這些。”

趙參軍,是趙立現在的任職。

他在鳳凰城守軍之中從底層幹起,做了一個小小的,連九品都不到的筆帖參軍,就是負責軍中文書工作的。而且職級很低的時候,隻能接觸不重要的文書,上層的文件他看也看不到。

不過,因為趙立和近衛軍統領兼王妃秦韶華有點私交,所以這些軍中家眷倒也特別看顧和他一起的段素娥。

婆子好心來介紹工作,也是想和段素娥搞好關係。

結果段素娥聽了更生氣。

她是追隨趙立來的鳳凰城沒錯,可在旁人眼中,她就成了貼著趙立吃飯的一個下等的女子嗎?那麽低賤的工作,還要看趙立的麵子才能讓她做。

簡直不能再侮辱人了!

她心裏快要氣炸了。

要不是人單力孤,看著眼前這婆子有點粗壯,怕自己打不過人家,段素娥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

她堂堂尚書府嫡出的段八小姐,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折辱啊!

婆子說了半天,興衝衝的,唾沫橫飛的,卻發現段素娥臉色越來越不好,就覺得有點奇怪了。

好心介紹活計,怎麽還被甩了臉色呢?

嫌活計累?嫌工錢低?

自己說出來的可都是好活啊,像那些清理茅廁、挑運糞水的活自己可是提都沒提啊,還不是照顧她是一個新來的年輕姑娘。

可這姑娘也太沒有眼色了吧。

“姑娘,難道你飯也不會做?你是哪裏來的姑娘啊,難道在家中,你娘從來沒有教過你怎麽做活嗎。不會縫衣服,不會煮飯,那你會不會掃地打水啊,不會連這個都不會吧?”

段素娥一肚子火,不吭聲。

心想,以前在家的時候,有人敢這麽問我嗎?尚書府裏做這些低等活計的丫鬟婆子,都沒有榮幸近我的身!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心裏說不出的委屈難受。

婆子就有點不耐煩了,心想我好心好意過來和你套近乎,你怎麽從頭到尾給我看臉色!

“姑娘你難道掃地打水也不會?那我們這裏可沒有吃閑飯的呀!男人們在軍中賺的可是生死搏命的錢,油水可沒有,我們當女人的,平日都是辛苦做工補貼家用。你要是什麽都不會做,我們可沒有閑錢替趙參軍養活你。”

婆子說話挺直的,撂下話就走了。

於是段素娥不識抬舉的名聲就在軍中女眷之中傳開了。

女眷們平日裏在一起做活,就議論紛紛,編排這個新來的姑娘有多高傲,多壞脾氣。

最後連在軍中忙成一團的趙立都聽說了。

他找了一個空閑,特意出了軍營,來探望段素娥。

“你的傷口最近怎麽樣了?我從軍中又拿了一些瘡藥給你,換的藥還夠嗎?”

關切的話語,讓段素娥眼淚轉眼圈。

她特別委屈。

“趙公子……”

一開口就哽咽了。

趙立時間很緊,軍中還有事情要做呢,沒空和她多談。

詢問一番之後,聽說她的傷勢一直在好轉,並沒有惡化,已經好了五六成的時候,他就放下了心。

於是談起正事來。

“前日我恍惚聽別人說,有人要給你介紹做工,你不願意做?”

段素娥抹著眼淚說,“她們介紹的那是什麽工啊。縫補衣服、去軍中後廚給當兵的做飯,或者掃地抬水……這些事我……我……”

我怎麽能做啊!

趙立很奇怪,“這些事你都不會嗎?”

段素娥被問得噎住。

心說這不是我會不會的問題啊!

趙立見她不回答,還以為她真不會呢。

想了想,提議說:“若是你什麽都不會。不如,去秦姑娘哪裏找個事做?王爺的府裏我上次進去一趟,好像沒看見什麽女仆,想必有空缺。當然,不是要你去伺候秦姑娘,你若是怕她,可以做些底下的事情,不必到她跟前晃**。”

在趙立眼中,段素娥現在已經是被尚書府放棄的人了。背井離鄉流落在外,身上一分錢沒有,又沒有過硬的維生本領,全得靠她自己養活自己。

能找到一份簡單的活計就非常不錯了。

所以他才有此一說。

直接把段素娥氣得眼淚亂掉。

心想趙公子你說得這麽拐彎抹角,還不是讓我去當小丫鬟!

女眷們說我也就算了,趙公子你也這麽說我,還讓我去給秦韶華做事……

簡直就是要把我踩在泥裏!

她劈裏啪啦眼淚掉個不停。

趙立忙著趕時間,見她哭,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就撂下了一包碎錢,說:“你要是一時找不到生計,我這裏還剩了一點錢,你先用著。等月底軍中發軍餉的時候,我拿了錢,再多給你一點。你用的藥也別買了,等我從軍醫那裏換吧,我給軍醫多抄錄幾分醫案,他會把瘡藥當作報酬給我的,你不用操心。”

趙立說得非常誠懇。段素娥給他擋過一刀,他就有責任把她照顧好。

不過他現在自己能力也有限,隻能照顧到這種程度,讓段素娥餓不死、有藥用而已。

段素娥打開那包碎錢,一看,全是零散的銅板。

連塊碎銀子都沒有。

頓時更是委屈。

她從小長到大,還沒接觸過銅板呢!

連銀錠子都沒怎麽摸過,上街花錢都是丫鬟給掏。

她都分不清五兩和十兩銀子有什麽區別。

現在,卻淪落到捧著一包銅板當巨款的地步。

真是要多慘有多慘!

結果趙立一看她更傷心,隻好說,“李大頭隨我北來,也在軍中當兵呢,每個月他也有一點餉銀。他沒有家眷,拿了銀子不過是喝酒用,要不,我先讓他把餉銀也分一點給你用吧。”

這真是十分誠懇了。

段素娥忍不住了,她就是再脾氣壞,再不喜歡趙立提秦韶華,也不能不識好歹。

對趙立哭道,“不用不用,我跟了你們來鳳凰城,本來就是死皮賴臉跟來的,現在

還有臉用你們的錢嗎?你要是忙,你就快走吧,我自己想辦法!”

趙立也是真忙。好言好語哄了她一會,看看時辰到了,就叮囑她好好休息,他先回了軍營。

段素娥送走了趙立,關上門,一個人站在小院子裏哭。

哭得渾身發冷。

卻是沒有人來扶她。

肚子上傷口還沒好,她隻能自己一點一點,慢慢地走回屋中去。

夜裏躺在**哭了一宿,第二天早晨肚子餓了,起來一看,米缸裏沒有米了。

拿著趙立留下的零碎銅板,她去街上買米。

被糧店的店家告知,她這些銅板隻能買十斤米。

十斤,能吃幾天?她不知道。但是,知道自己是沒有生計了。

走投無路。

再不掙錢回來就要餓死。

她站在鳳凰城陌生的街道上哭了很久,過往的路人都用很奇怪的目光望著她,好像覺得她是個瘋子。

期間還有兩個地痞要上來調戲她。

她又急又氣,瘋了似的哭號撒潑,把地痞給嚇走了。

“原來是個瘋子,晦氣!”地痞溜走時候的話,一直在她腦海中回**。

連街上的螻蟻賤民都能拿她開玩笑,欺負她了!

段素娥捂著空****的肚子,好像終於明白,自己已經跌倒了塵埃裏。

她頭暈目眩地望著天空發狠。

“秦韶華,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幹活嗎!你當初落魄時也幹過活,而且你比我還狼狽呢!你現在用髒活累活折辱我,我也不會低頭!”

她握緊拳頭,在走投無路之際終於燃起了鬥誌。

艱難地提著十斤米,忍住腹部傷口未愈的鈍痛,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吃飽肚子,主動去找那個介紹工作的婆子。

“我現在身上還有傷,做不了力氣活,你看要是有縫補的活,給我分一點好不好?”她低聲下氣跟人家商量。

不過因為高高在上慣了,就算是她自認為的低聲下氣,聽在別人耳中也有幾分頤指氣使的味道。

那個婆子不是很待見她了,不過她主動求上門來,也不能不管。

婆子就勉為其難地把手裏正在做的針線活給了她一點。

很謹慎地交待段素娥說:“這是幾套破掉的衣服,你拿回去仔細縫好,做完了交給我就行。記得好好縫啊,這是軍中格外分給我們賺零花用的活計。讓我們縫,工錢不高,軍中可以省掉一比開銷,我們也賺點嚼用。這是很重要的事,你可別給我做砸了,到頭來讓人家罵我。”

段素娥被教育得心裏很生氣,可臉上還得陪著笑,千恩萬謝地接了衣服回家。

她畢竟也是閨閣裏的小姐,在尚書府裏受過千金小姐“德容言功”的訓練的,針線上的手藝雖然不出類拔萃,也說得過去。

所以縫補幾套衣服並沒有什麽難的。

第二天就給婆子送過去了。

婆子檢查一番,覺得還算中意,就又分給她兩套。

“這個月就隻能給你做這些了,活不多,咱們許多家眷每個人都要分一點,不能給你太多,否則別人就吃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