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公,你今日對本王甚為不敬,處處針對,本王希望你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齊王沉下臉,威嚴地看向秦雲。

秦雲色厲內荏,有點不敢和齊王對視,“……分明是你處處針對陛下,對陛下不敬,臣不過是為陛下鳴不平。”

“陛下,我可有故意對您不敬?”齊王徑直問皇帝。

皇帝青著臉色,並未回答。

他當然不願意回答“不是”,那本就與事實相違背,可若是回答“是”,接下來又該怎麽辦?難道要治齊王一個大不敬之罪?

若真能那麽痛快解決掉齊王,他也不必費心思將他送去北疆了。

為江山穩固計,在朝中尚有德高望重老臣擁戴的齊王當然要徐徐圖之。

皇帝握著酒杯半晌不說話。

齊王就冷冷對秦雲道:“陛下並未覺得本王不敬,為何你一直口口聲聲指責本王?護國公,若說皇後上次說本王謀反是底下奴才辦事不力胡言亂語,那麽這次,你又該作何解釋?”

“你……”

秦雲當然答不上來。

他總不能逼著皇帝承認齊王不敬。

皇帝不言聲,他的指責可不就成了居心叵測的挑撥!

齊王逼問不放,聲色也越發寒冷,直讓附近幾位臣工都心下凜然,生恐被波及。

“護國公,本王將要去北疆抗擊敵寇,你與女兒在本王臨行之際處處針對,想要將本王以謀反之名留在京城,此事認真想來,真是由不得人不生疑慮。”

齊王語含深意,給人留足充分的想象空間。

秦雲發急:“齊王殿下的聯想子虛烏有……”

“那本王的謀反之罪呢,難道不是子虛烏有?”

滿殿諸人盡皆駭然。

齊王,再次將護國公逼到無可辯駁的地步。

秦韶華心內暗笑。這秦雲一次碰壁此次碰壁,屢碰卻不知悔改,眼看著晚宴都要散了,竟然還要跟齊王過不去,難道不是腦子進水了麽?

隻聽秦雲急速地分辯著,很多人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總之就是很著急,很用力地反駁齊王的話。

齊王黑椅滑到禦座之前,麵容肅然,字字悲愴。

“陛下,我當日以血為墨寫下千言奏書,就是因為皇後在冊封之後立刻把矛頭指向我。我與陛下血脈相連,血濃於水,親情、君臣情比誰都近,怎能被人惡意挑撥離間?昔年先皇在時曾有言道,我夏侯一脈承天命,傳百年國祚於今,唯有手足相親才能江山萬年。我謹記先皇訓誡,絲毫不敢怠慢,身患腿疾也願意遠赴邊關為國出力,隻盼我大楚能國泰民安,千秋永固。”

話鋒一轉,“卻不知這一片天地可鑒的誠心,在護國公眼裏竟然是意圖謀反的野心。陛下,既如此,我看我的北疆之行恐怕要暫緩,咱們叔侄二人聯手,先把京城裏影響國祚的釘子拔除才是。等把那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清理幹淨,我才能安心北去,後顧無憂。陛下!臣請留京!”

廣袖一揮,他坐在椅上向禦座拱了拱手。

飄飛的大袖像是鷹皋巨大的翅膀,黑雲漫卷,宛如神魔。

滿場人都感覺到森森的寒意。

被他這一刻看似謙卑實則狂傲的氣度所懾,心中隱隱生出懼意。

這齊王殿下,今夜晚宴上的話可真是不少!字字攜風雷之勢,句句逼迫,盛氣淩人!

要知道他平日裏深居簡出,就是現身在人前也多是一言不發的。今夜,太反常了。

是因為秦雲的處處針對嗎,還是他將要離開京城已經無所畏懼,索性恣意?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緣故……

總之,有嗅覺靈敏的人似乎隱隱察覺到,大楚的天空,似乎要變幻顏色了。

殿外夜幕裏黑沉的天空以及天邊持續燃燒的火光,仿佛在悸動昭示著未來的風雲變幻。

陛下,臣請留京!

這樣擲地有聲的請求,哪裏是請求,分明是帶著威脅的宣告。

秦韶華眼含譏諷,默默看向“生父”。這個家夥,簡直是給自己找罪受,偏偏要撞到槍口上去當炮灰。

自求多福吧。

齊王最後一句話說完,殿中開始出現詭異的安靜。就是剛剛得了精致首飾的女眷們無論多麽開心,也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響。有的人眼觀鼻鼻觀心,有的人緊張盯著禦前動靜,全場幾百人,卻針落可聞。

秦雲嘴巴張了又張,想反駁,卻實在找不到有力的言詞。

月昭儀眼角含笑,隔岸觀火。

時間變得特別漫長。

“王叔。”禦座之上,終於是皇帝先開了口。

伴隨著他的聲音,遠處鍾鼓樓穿來子夜正點的報時。悠長的鍾聲,掩蓋了他聲音裏努力掩飾怒氣的微顫。

“王叔請勿掛懷。朕已經說過,今夜護國公的酒,喝得太多了。”

秦雲臉色瞬間頹然。

此言一出,他今夜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敗局和笑話。

皇帝嗬,果然還沒有與齊王正麵對抗的膽量!他胸口憋著一團氣,卻不能露出一點不悅之色,連歎氣也不能。

“護國公,給王叔賠罪。”偏偏皇帝往他傷口上撒鹽。

皇命,齊王可以無視,秦雲卻不能不聽!

滿殿人就眼睜睜看著秦雲奉命走到齊王跟前,鞠躬行了一禮。

秦雲甚至連一句辯駁的話也沒再說。不知道是不敢,還是無奈。

齊王,大獲全勝!

連秦韶華都覺得這勝利來得太突然,皇帝未免太軟弱了。

或者說,齊王太強硬。

這大楚天下到底是誰的?她真懶得細想。

“陛下,我覺得還是把事情仔細查一查為好。”齊王卻仍不收斂,乘勝追擊,“北梁敵國向來狡詐,而我將去北方的消息傳出去,真不知他們已經做了什麽手腳。現而今背著意圖謀反之名,我怕到了邊關,惹得將士們與我生隙,延誤戰機。”

這是暗指秦雲可能和梁國勾結,要將護國公府踩到泥土裏啊!

秦雲一臉疲倦跪倒在地:“陛下,臣忠心經得起考驗,甘願受調查。隻是皇後是陛下正妻,願陛下大局為重,不要被敵國看了笑話。”

剛冊封沒多久的皇後,娘家要被調查是否通敵……這實在是有辱國體。

皇帝揮手讓他退下,“護國公醉酒失態,回去反省半月!王叔,誤會

而已,不必計較。朕從未懷疑過王叔赤誠,此去北疆,朕賜王叔禦劍一把,劍出如朕親臨,許王叔先斬後奏之權。王叔以為如何?”

殿中嘩然。

大楚開國以來,隻有許多年前的太祖賜過一回尚方寶劍,已經許久未見了呢!

看來皇帝為了送齊王去北疆真是不惜血本!

護國公就這麽被輕飄飄打發了,反省半月……相當於禁足啊。

齊王眼眸微深。

緩緩欠身:“多謝陛下信任。臣領受。”

禦劍在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齊王大人你賺大發了!秦韶華真想當場翻白眼。

隨便使個小手段就哄來尚方寶劍,簡直不能再厲害……

“王叔,朕賜你的舞姬護衛,你真的不要?”皇帝顯然大出血之後還放不下方才的顏麵。

齊王態度好了許多,笑著道:“陛下明鑒。北行一路艱辛,我本就有意體驗太祖當年開國時征戰的辛苦,追念先人,怎能帶舞姬在身邊辱沒先祖聖威?就是侍女,也不過帶著可以幫我舒緩腿疾的秦韶華一個罷了。至於護衛,我府中兵衛皆是先皇當年賜下,再補充也是他們的徒弟子孫,不添外人,這是對先皇的敬意。”

搬出太祖先皇來,冠冕堂皇,就是皇帝也說不出什麽。

皇帝牽動嘴角:“如此,便罷。”

總算讓他顏麵過得去就行。

齊王道:“多謝陛下美意。那些金銀珠寶,還請早日換成軍費填充北疆邊關,臣替邊關將士多謝陛下聖恩。”

“不謝。”皇帝生硬回應。

齊王欠身,扶椅歸席。

如此,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滿殿人都覺得今夜實在是跌宕起伏,狀況連連,參加個宴會從沒有這麽累過。月昭儀察言觀色,趕緊提議散會,帶著宮人們請皇帝回宮安歇。

皇帝順勢起身,揮袖而去。

背影沉沉,望之便知其怒氣滿盈。

齊王在百官山呼萬歲的跪拜中穩穩端坐,讓秦韶華懷疑就算他腿上正常,恐怕也不屑於給皇帝下跪。

一場盛大的宴會就這麽潦草結束了。

百官臣眷們送完皇帝,又躬身敬送今夜的主賓,齊王。

黑鐵輪椅滑過柔軟的紅毯,齊王帶著秦韶華當先出了殿門。

九華殿前廣場上依舊燈火流離明亮,遠處罪苑的火光依舊映照天空。齊王停下來遠眺片刻,沉聲道:“燒了幹淨。”

那語氣,仿佛要把全皇宮都燒了才痛快似的。

“秦姑娘留步。”

殿中匆匆腳步聲響,一把蒼老的聲音叫住秦韶華。

秦韶華回頭,看見頭發花白卻虎背熊腰的華服老人,目光炯炯,徑直朝她走來。

“王爺,容臣與秦姑娘說幾句話。”老人近前躬身。

齊王未置可否,甚至沒有回頭,直接帶著侍從先走了。

老人伸手指路,“秦姑娘這邊請。”

秦韶華跟著老人拐了兩道彎,出了九華宮範圍,來到一處較為空曠的小廣場。

這是某個大殿的前方,隻有殿堂跟前有侍衛值夜,老人在廣場中間站定,“這裏說話方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