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望著少年,目中含笑。

“你初來京城,卻還識得蔡太師,見麵就認了出來。”

少年目光對上齊王,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道:“我若是一無所知就往京城的龍潭虎穴裏闖,離死也不遠了。”

哈哈!

要不是老太師在旁,秦韶華差點笑出來。

這孩子真有意思,敢和齊王對著頂哎。

少年倒也不是無禮的,說完話,躬身朝齊王一禮,“攝政王安好。”

目光朝秦韶華身上輕輕轉了一圈,“王妃安好。”

秦韶華笑著朝他點頭。

齊王挑眉,“你還認得她?”

“不認識。不過聽說王爺獨寵王妃一人,府中再無其他女主子。能並肩站在王爺身邊的,必定是王妃了。”

“果然很聰明。”

“我情願笨笨的。”

少年對齊王的誇獎都不屑一顧。

旁邊蔡太師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王爺,這是……”

齊王微笑著,正式介紹少年的來曆,“老太師還記得悅王麽?他是悅王府這一輩的世子,單名一個’蘊’字。”

悅王?

蔡烈一陣驚愕。

悅王他當然知道。

那是太祖時候封的親王,夏侯氏皇族的正統血脈。隻不過太祖駕崩之後卷進了皇位鬥爭之中,功敗垂成,好險才保住王爵。一代代傳下來,到現在悅王府已經完全消失在大楚的朝堂之外,隻是偏遠地區的一個閑散王侯罷了。掛著皇室的名頭,其實日子非常艱難。

先帝時,還傳出過悅王府對外租賃府中屋舍賺錢的消息,先帝特意從皇宮內庫撥了一千兩銀子過去,幫悅王府度日。此事一度在大楚王公貴族圈子裏傳為笑話。

悅王府的落魄,除了偶爾讓大家當飯後談資提一提,平日沒有人想得起來。

怎麽,齊王不聲不響把人家世子爺給弄到京城來了?

想起剛才齊王的話頭,蔡烈心中一陣驚濤卷過。

“王爺,您……您難道是想……”

“不錯。”齊王笑道,“老太師不是犯愁皇室無人繼登大寶麽?蘊世子聰穎過人,德行出眾,正是本王心目中的繼位人選。”

蔡太師身形晃了兩晃。

覺得今天可真是熱得夠嗆,他都快熱暈了。

“王爺,這登基大事,不可兒戲啊!”

齊王還沒說話,少年夏侯蘊不高興了。

“老太師,連夏侯子黎那個蠢貨都能當皇帝,夏侯青老色鬼能當輔政王,怎麽我繼位就是’兒戲’?您哪隻眼睛看見我不如他們了?金鑾殿的龍椅有什麽好坐的,你當我稀罕麽。”

齊王撫掌大笑。

“老太師你看,別的不說,他這脾氣豈非天生是做皇帝的料!”

蔡烈暗道,誰說脾氣壞就該做皇帝?

欲待開口再勸,夏侯蘊截住了他,“太師別以為攝政王和你開玩笑。他磋磨我不是一日兩日了,費勁巴力把我弄到京城來,他是鐵了心不想當這個皇帝。老太師若是看不上我,自去找個合適的來,也好早日解脫了我,讓他把我放回家裏去。我世子當得好好的,誰耐煩住進宮裏受罪!”

蔡烈簡直不知道怎麽接話好。

住進宮裏受罪……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天下人人想當皇帝,他倒嫌受罪。

也不知道是欲擒故縱,還是真傻到家了。

齊王上前,彎腰將扔在地上的先帝禦賜金槍拾了起來,交還到蔡烈手中。

“老太師別忙著表態,蘊世子的為人,你不妨回去打聽清楚再說。本王雖不耐煩登基稱帝,但也不會害了大楚,認定的繼承人必定是千挑萬選的好苗子。”

金槍沉甸甸的,蔡烈接在手裏,更覺有千鈞重。

他今日是豁出一切來跟齊王胡攪蠻纏的,卻沒想到,齊王竟然玩了這麽一手。

讓他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

而且齊王這麽說話,他沒有理由再糾纏下去了。

就算蘊世子不堪重任,他也得回去調查一番,走個過場再來跟齊王攪鬧。

老太師能屈能伸,當即朝齊王深施一禮,“老臣今日得罪了!王爺既然有了安排,老臣自當盡心輔佐。”

回去調查蘊世子的話,他沒有說。

留了個心眼。

萬一最後真的是蘊世子稱帝,他有調查人家的前科,讓皇帝麵上無光可不好混了。

這事暗中去做可以,卻不能說出來。

齊王笑著吩咐侍從們,“好生送太師回去。”

蔡太師拖著長槍告辭離開。

齊王回頭朝夏侯蘊道:“如何?朝中這樣忠心為國的老臣還有不少,你隻要降服了他們,皇位也就坐穩了一半。也沒什麽難的。”

“難道我是怕難?”夏侯蘊眉梢一揚,別開了頭。

陽光從濃密的樹梢灑下,斑斑點點的光圈打在他肩頭。

年少的眉眼,幹淨清透。

眼中的鋒芒也是雛鷹一般銳利,未曾沾染世事滄桑。

像是一柄剛剛鑄成的寶劍,隻待開鋒。

秦韶華第一眼就喜歡這個孩子,這半天聽他說話,看他言行舉止,越發想要親近。

見他跟齊王別扭,她放柔了嗓子問他,“你今年幾歲?”

“十三。”

“真年輕。”

“你自己年歲很大麽?”

少年的反問,讓秦韶華一愣,繼而失笑。

她總忘記現在這副身體,才十幾歲。

“那,你是夏侯夜的親族,你叫他什麽啊,叔叔?”

少年冷冷地回答,“說反了。我是他叔叔。”

“……”

秦韶華無奈轉目齊王。

和別扭小孩溝通真費勁啊!

沒想到齊王嗬嗬地笑,“不錯,算起來他是大我一輩。”

秦韶華頭頂烏鴉飛過。

好吧,俗話說拄拐杖的孫子,搖籃裏的爺爺,輩分這東西計較不得。

“那你怎麽不叫他叔叔,卻叫蘊世子?沒禮貌。”

“本王怕他不好意思。”

少年插言道:“沒什麽不好意思。攝政王敢叫,我就敢答應。”

秦韶華哈哈哈地笑了出來。

她繃不住了。

這小孩是齊王專門找來給他自己添堵的吧!

“攝政王還有事麽?沒事我回去了。”少年一副很不喜歡和齊王相處的樣子。

齊王揮手,“沒事

了。回去準備著,下個月登基。”

少年腳步一頓,“這麽快。”

“你都已經答應了,快點慢點有什麽關係?”

少年一言不發地走了。

秦韶華衝著他背影喊,“小叔叔再見啊!”

她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樹叢後。

“夏侯夜,你什麽時候把他弄進府裏來的?我天天在府裏住著,一點影子都不知道。”秦韶華和齊王抱怨。

要是知道有這麽有趣的小孩,她早跑去找他玩了。

齊王問:“你對他很感興趣?”

他是怕她懷孕勞神,所以一概事情都不讓她操心。這孩子登基和她也沒什麽關係,當然他就沒告訴了。

而且孩子脾氣不好,萬一氣著她算誰的?

沒想到見了麵之後,她不討厭他。

秦韶華笑著說,“當然感興趣啊。他怎麽那麽像你,你們血緣關係不近吧?再說夏侯子黎還是你親侄子呢,也沒跟你長得多像。”

齊王說,“他娘是我母後的族妹。不過,母後和她族妹也不大相像,不知為何,反而他很像我。”

“族妹?那麽他娘比你高一輩,他爹卻比你高兩輩,好亂!”

“他娘是繼室,和母後又是遠親,所以入嫁時沒有講究輩分。我這次北去鳳凰城,路上偶然見到他酷似我,一查之下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越查越有意思。真是機緣湊巧,讓我發現了這麽個好苗子。否則夏侯子黎不成器,為後繼的人選我可真要犯愁。”

“怎麽有意思?說來聽聽!”

兩個人並肩坐在秋千上閑談,齊王講述起蘊世子的事跡來。

這孩子並不是悅王府的長子,前頭還有兩個先王妃留下來的哥哥。悅王府落魄潦倒,男丁卻沒成器的,守著一份破落家業,爭得烏眼雞一樣。

兩個哥哥明爭暗鬥,鬧得家裏一刻不消停。

他作為繼室嫡子長成之後,因為生母年輕受寵,就成了哥哥們的眼中釘。他們生怕他把家業都搶去,於是兩個人一致對外,對付起他和他娘來。

小算計不斷,最後竟然黑了心,汙蔑他娘與人私通,說他不是悅王的骨血,是野種。

他出去打個獵的工夫,回來親娘就被親爹抓了私通現形,和“奸夫”一起被打得半死關在柴房裏。悅王讓人將他拿下,滴血驗親。好在最後滴血相融,他才勉強保住了一條命。

秦韶華聽得心裏撲通撲通的,沒想到那麽幹淨的孩子,竟然遭遇如此肮髒事。

“那他娘呢,後來怎麽樣了?”

“他娘當天夜裏就高燒過世了。”

秦韶華驚呼一聲。

追問:“是受傷導致的高燒,還是……”

還是被人算計了?

對方既然能想出這樣的毒計,一定會斬草除根吧?做點手腳,偽裝成重傷高燒不治,也不難。

齊王點頭,“是有人做了手腳。蘊世子雖能料到有人會動手,但人小根基不牢,在家裏幫手太少,去救人時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親娘含冤而去。”

“那’奸夫’呢?”

“奸夫是人家安排的死士,自然也是跟著一並死了。”

“死無對證,奸情坐定!”

“正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