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隻覺得皇帝眼神可怕,低頭戰戰兢兢地問:“宮使回來了,不知齊王殿下怎麽說?”

皇帝陰沉一笑:“秦愛卿,王叔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想讓他盡快北行,你可明白?”

秦雲一愣。

皇帝已經拂袖離座,撂下一句話就走:“給朕把嫁妝速速還她!”

秦雲大驚。皇上什麽意思?替秦韶華做主嗎?

還嫁妝?難道全還了?按秦韶華的要求百萬兩再加五十萬兩?

怎麽可能……

段尚書皺緊眉頭走過來:“國公爺,就算齊王故意拖延時間,你也不能成為他拖延的借口。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要趕緊送齊王走。你要是再這麽拖下去,恐怕你我兩家都要受到牽累。言盡於此,還望國公爺三思。國公爺,錢財事小,帝心事大啊!”

秦雲臉色青白。

呆立良久,眼中閃過決絕的光芒,臉色陰沉走出宮廷。

……

秦韶華日落時分收到了來自護國公府的十萬兩銀票。

隨銀票而來的,還有一封簡短的書信。信上說一時之間湊夠五十萬兩很難,暫付十萬。落款依然是護國公府的大管家。

秦韶華明白,這不過是秦雲和段夫人怕丟麵子,借著管家名義送信罷了。

她沒想到這次對方如此痛快,讓她輕易就拿到了十萬兩。偏頭想了想,她覺得,果然還是齊王殿下的大旗起了作用。

她直接將銀票交到了齊王跟前:“喏,北疆的軍費。”

齊王挑眉:“怎麽,要讓流言成真?”

“當然。否則你會名譽有損。”已經讓百姓都相信她秦韶華要賠償是為軍費了,就得把事情落實,不能失信於民。

而且她的初衷本就是為了給死去的舊仆討公道,讓秦府出一次血解恨而已,又不是為了給自己要銀子。所以,銀子用在軍費上也算替身體原主做件好事積點功德,秦大小姐的外祖威遠侯乃是戰功之臣,如果在天有靈,想必也會支持她的決定吧!

齊王深深看向眼前紅衣如火的少女。

覺得越發看不透她。

今日市麵上的流言之戰明顯是靈信堂手筆。因為隻有靈信堂才有本事將已成型的流言轉向,不但平息了昨天太醫砍頭而產生的不利於齊王府的言論,也給今日的五十萬兩銀票找了很好的借口。

可他並沒吩咐人和靈信堂打交道。

顯然是秦韶華幹的。

她人在王府沒出去過,見錢才辦事的靈信堂怎麽主動為她做事?

或者是她預付了銀子?

但,不管怎樣,她完全沒有必要把到手的十萬銀子交給他。

十萬兩,看她的樣子卻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

“你真要給本王?”

“不是給王爺你,是給邊疆為國勞苦的戰士們。這是軍費。”秦韶華強調。

“那麽……”齊王稍作思忖,決定收下。

北疆那邊經常有戰事,軍費的確吃緊,不然宮宴上他也不會讓皇帝把賞他的金銀珠寶衝到軍費裏了,“本王替邊關將士

多謝你。”

秦韶華道:“十萬兩,於軍費而言杯水車薪,不必謝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說。”

“這十萬兩軍費用在哪裏,我希望以後能反饋給我。等秦雲送了後續四十萬兩過來,我依然會交給王爺,同時依然希望了解銀子的去處。”

齊王挑眉。

她這是要查賬的意思?

從來沒聽說過給朝廷捐銀子的人,還敢問銀子去向的!

平日裏遇上賑災、大興水利、鎮壓反叛之類的事,豪紳巨賈經常向朝廷捐獻銀兩以表忠心。有時候是朝廷逼迫,有時候是捐獻者自願。不過無論如何,給了銀子還要追問銀子花在哪裏,這是大忌。沒有捐獻者會做這種蠢事的,因為明顯會惹怒朝廷,落得花了銀子還遭嫌棄的下場。

齊王覺得眼前少女不像是辦蠢事的人。

“本王想知道原因。”

“原因?我給了銀子,自然有權知道銀子花在哪裏。”秦韶華說。

齊王眸光微動,還真沒想到是這麽直接簡單的回答。

“別忘了你給的是軍費。”他提醒她,“軍費去向朝廷不可能向外人公開。”

“如果事涉機密,那麽起碼應該有人向我做擔保,保證這些銀子被用作正途。事後如果出了差錯,這擔保人就是第一責任人。”

秦韶華看了看齊王臉色,“王爺不會覺得我是強人所難吧?”

齊王不語,若有所思。

秦韶華淡淡道:“這不是強人所難,是我的權利。就像楚國每一個繳納賦稅的人,無論販夫走卒還是倡優伶伎,都有權利追問國庫裏的銀子花到哪裏去了一樣。軍費不屬於我這個捐獻人,也不屬於你這個王爺,更不屬於大楚朝廷,它屬於邊關將士,屬於全楚國的百姓。王爺,您明白嗎?”

齊王臉色微變。

他盯住秦韶華,仿佛要從她的臉上看出更多的言下之意。

可秦韶華臉色平靜,目光如安靜的池水,什麽也看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

“王爺,我的意思是,楚國不是你夏侯家的。包括軍費在內,國家的每一兩銀子,都該向臣民交代清楚去處。”

秦韶華說完,微微欠身做禮,轉頭走出了房間。

這大逆不道的言辭!這膽大包天的女人!

齊王眸中雲海翻湧,似乎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在體內咆哮。如果這時候有人走進,一定會被他嚴肅的表情嚇個半死,以為又有誰要倒黴了。

可隻有齊王自己知道,他沒有生氣,那狂暴的力量不是憤怒惱火,而是一種澎湃激**的熱情,就像在地下奔流了許久壓抑了許久的岩漿一樣,陡然從一個出口噴湧出來!

秦韶華的話,就是那個出口。

“秦韶華,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雙掌一合,俊朗無匹的麵龐之上,一直緊抿的涼薄唇線弧度越來越大,一陣爽朗的笑聲從胸腔由衷而發,響徹房間,穿透門窗,直達王府上方的晴空天際!

就是這樣的女人。

就是這樣的膽量與豪情。

就是這樣的頭腦與智慧。

他,越發認定了她!

……

“大小姐,奴婢替大家來給您磕頭,感謝您收留之恩。”

年輕的婦人秋雁來到秦韶華麵前,跪下去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額頭都磕流血了。她卻一點都不在乎,眼裏含著熱淚,殷殷切切望向秦韶華。

秦韶華讓她站起來。

她一邊道謝一邊喋喋不休地解釋:“自從夫人過世,奴婢再也沒能見大小姐一麵,先是在莊子上險些病死,後來僥幸活著回到國公府,卻連後院都沒進去,就被隨便配給一個男仆當老婆。奴婢天天挨打挨餓,哭得眼淚都快幹了。聽說其他人過得也不好……不過,今天能回到大小姐身邊,以前再多的苦也不算什麽了。大小姐,我們被送來的時候真怕是場夢啊!真怕被半路送去什麽地方殺了,幸好段毒婦沒騙人,真把我們送到您跟前。大小姐,以後就讓我們伺候您吧!”

秦韶華注意到她的用詞:“你叫段夫人為‘毒婦’?”

“正是!”秋雁露出恨不得殺人的表情,“她就是個毒婦!害了夫人不說,還對小姐斬盡殺絕,幸虧小姐福大命大,要不然這輩子奴婢再也見不到小姐了。”她又哭起來。

秦韶華答應給原主報仇,其中就包括娘親的仇。

淩夫人是背著殘害庶出子女的罪名被趕下正室之位的,然後一病不起,沒多久就亡故了。當年的秦大小姐才十一二歲年紀,從小嬌生慣養,對陰謀詭計之類的東西並不在行,隻一廂情願堅信娘親不會做壞事,但根本沒辦法找出給娘親清洗冤屈的證據。後來她自己也連番受虐,自顧不暇,也就更加無法替娘親申冤了。

直到獲罪入宮,受盡折磨,在臨死的前幾日,也就是秦麗雪將要冊後之前,突然有一天秦麗雪踏入苦役司,來到她跟前炫耀。

記憶裏秦麗雪的笑聲那麽尖利,像刀子似的。

“哈哈哈!姐姐,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醜死了,髒死了,比街上的乞丐還不下賤十倍百倍呢,這還是咱們護國公府堂堂的大小姐嗎?嗬嗬,沒人認得出你呢!告訴你,自從你被除籍,我就替代你做了護國公府尊貴的大小姐,我還替了你的婚約呢,嘻嘻,知道嗎,我馬上就要成為皇後了,姐姐你會不會替我開心呀?”

“哎呀姐姐你那麽吃驚做什麽,難道在你眼裏我不配做皇後?哼,你才不配呢!你哪點比得上我,憑什麽從小到大壓在我頭上,你娘又哪裏比得上我娘,憑什麽她當正室夫人我娘要做妾?你和你娘腆著臉占盡了便宜,惡有惡報,統統沒好下場,老天爺都看著呢,你們活該!”

“姐姐,我還要告訴你呢,你那個死娘可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死的哦,毒藥太高明了才讓她看起來像病倒一樣。嗬嗬,她也沒害過庶出子女,她是冤枉的……不過嘛,嗬嗬,誰讓她平白占著正室之位欺壓我娘,活該得報應。”

“不許瞪我!秦韶華你這個賤奴,螻蟻,你就看著我登上皇後寶座享盡榮華富貴吧,你隻能在苦役司苟延殘喘。哼,不如你給自己算算命,算你還能活幾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