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在哪裏!”

聽到報信的秦韶華快步走出,直奔外院去迎接。

齊王剛解散了隊伍,下馬要往裏走,就看見秦韶華滿臉擔憂地跑了出來。

衣袂被行走帶起的風吹得緊貼於身,她隆起的腹部就越發明顯。

齊王心裏歎了口氣。

這樣亂跑亂跳的孕婦,估計天底下也就她一個……

幸虧是練武的人,身子經得起折騰,不然孩子恐怕降生後第一件事就是跟娘親大聲抗議吧!

“別急。”齊王迎過去,拽住了秦韶華,“已經把他送去吳道那邊救治了,他傷得不輕。”

“還活著?”秦韶華不敢相信。還以為自己會看到齊王帶回來一具屍首呢!

那麽高的懸崖掉下去,粉身碎骨才是正常吧。

她都不敢深想那家夥會摔成什麽樣子。

沒想到,竟然還有命在。

“傷得不輕”四個字,聽起來凶險,可是比起沒命來,吉利多了啊!

“我去看看!”秦韶華讓人去牽馬。

齊王拉著她的手,嚴肅地望著她說,“他傷得非常,非常嚴重。”

齊王的語氣,讓秦韶華知道情況很不好。

但是,還能怎麽不好?戰場上血肉模糊、斷頭殘肢她又不是沒見過。

“我一定要去看看。”她斬釘截鐵地說。

齊王沒有攔著。

知道攔也攔不住。

“那麽你要保證,情緒不可激動。”

“我曉得。”

說話間,馬兒已經牽過來了。

看到大黃秦韶華想起暖暖,“……它有沒有事?”

“暖暖沒事,在千妖月跟前守著呢。”

齊王堅持要和秦韶華共乘一馬,依舊是穩穩地托著她,帶她直奔醫宗在楚京的分舵。

吳道正在忙活。

已經是深秋了,天氣很涼,但是他忙得滿頭大汗,汗水都濕透了厚衣服。

秦韶華到達的時候他正親自在廊下守著藥爐子,細心添減柴火。

見到秦韶華他也來不及招呼,隻指指屋內,“在裏頭呢,去看看吧,快點去說不定還能多講兩句話。我就不陪了,這爐子離不開人。”

什麽意思?什麽叫“多講兩句話”……聽著不祥!

而且醫宗內熬藥的人手有的是,吳道卻親自照看爐火,可見這次熬藥的火候要求十分精細,唯有照顧重傷重病之人才會如此。

秦韶華心急如焚地從齊王懷裏跳下,衝進屋中。

刺鼻的藥味混雜著血腥味,衝進她的鼻子。

她打了兩個噴嚏。

然後定睛一看,頓時吸了一口涼氣。

終於明白齊王的“非常,非常嚴重”是什麽意思了。

並不是說千妖月傷得有多血肉模糊、不能直視,而是……

而是說……

命在旦夕。

他一動不動躺在醫治台上,台子下頭兩大桶血水尚未來得及抬走,顯然是給他清理傷口流下來的。

暗紅的顏色看著讓人心驚。

而更讓人心驚的,是他殘缺的左肩。

整條左手臂都不知道哪裏去了!

肩膀厚厚纏著繃帶,讓人不敢想象拆掉繃帶後,會有怎樣觸目驚心的傷口。

他沒有穿衣服,大半身子都裹著繃帶,

可見從頭到腳都是傷。

而露在外頭的肌膚,也是傷痕累累,塗滿了藥膏。

右手臂和兩條腿都上著夾板,顯然是斷了。頸部也圈著支撐架,將下巴支起老高。

也許撤掉這些他就散架了吧……

頭發已經被剃得幹淨,光禿禿的腦殼上也有兩道很長的傷口,一直延伸到臉頰。

而他臉上原本的銀色紋路,則轉為淡淡的灰色。

配著他灰白色毫無生氣、像是死人一樣的臉,呈現一種死氣。

“這,是活著嗎?”秦韶華看不到任何生機。

甚至都沒看到他胸口起伏呼吸。

她走到醫治台前,茫然伸出手,卻不知道該碰哪裏。

哪兒也不敢碰。

齊王握著秦韶華的手,輕輕伸到千妖月的鼻子下麵,讓她感受那裏的氣息流動。

“是活的,還在喘氣。”

秦韶華感覺已經非常敏銳了,可是依然過了好大一會,才能確定千妖月鼻端確實有氣息。

多微弱的氣流啊!

跟沒有也差不太多。

怪不得吳道要那樣說話。

她指尖發顫。

若是他醒來,發現自己成了這個樣子,會不會直接氣死?

他可是頂喜歡體麵幹淨的人。

秦韶華心裏所受的衝擊太大,蹲在醫治台邊的暖暖走上前蹭她,她都沒有察覺。

“你說過情緒不激動的。”齊王緊緊捏著她的掌心,讓她回神。

秦韶華茫然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齊王在說什麽。

她用力點頭,“我不激動。有什麽可激動的,撿回一條命就已經不錯了,難道,我還奢望他能完好無損嗎。”

她說話的聲線沒有起伏,聲音幹巴巴的,顯然這聽起來很理智的話,其實並不是她此刻的真實內心寫照。

她其實很慌。

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她第一次感受到身邊人瀕死的恐懼。

縱然千妖月讓她很頭疼,可不知不覺之間,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已漸漸將他當成了自己人。

所以,他的背叛讓她很難受。嘴上不說麵上不顯,其實心裏很是憤怒失望過一陣子。

所以,一旦發現他勾搭苗化羽是有緣故的,她輕易就原諒了他。

所以,他此時垂死的模樣,讓她心慌意亂。

她更願意看到他跳起來嬉笑怒罵,活蹦亂跳。就算是再背叛她一次,也好過在這裏躺著等死!

“吳道說了,會用各種藥物給他吊命,盡量讓他多活幾日。韶華,醫宗的手段已經是世間罕有,你不能奢求太多。”齊王輕輕地勸她。

多活幾日……

也就是說,吳道覺得他時日無多,治不好了,現在能做的隻能是吊命!

秦韶華猛然想起一件事,“……魏清狂呢,去找他,讓他幫忙再送一次神泉水!說不定會有用的。”

不是說那水能治百病嗎。

齊王說:“你穩住,別這麽慌,這一點都不像你了。魏清狂那邊一直在讓人取泉水,即便你後來不用了,他也時常備著以便應急。所以我之前已讓人去和他要了一瓶,未出山就給千妖月用過了。你現在能看到他活著,也有泉水吊命的效果。”

但是那水太陰寒,不能多用。秦韶華懂。

所以千妖月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大家盡力後

的結果嗎?

無法再更進一步了?

她臉色一點點黯淡下去。

望著千妖月不知道該怎麽辦。

“讓一讓,藥來了!”吳道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走了進來。

秦韶華趕緊讓開。

“吳先生,這藥是?”

“讓他長力氣的。他現在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活不了多久。”

“那請你快給他灌藥!”

起碼找回呼吸的力氣再說。

秦韶華緊張地盯著吳道,眼見他把滿滿一碗藥吹涼,拎著下巴一股腦倒進了千妖月的嘴裏。

千妖月被迫吞咽,胸腹裏一陣咕嚕嚕亂響。

秦韶華盯著他的臉好半天,也沒看見他睜眼。

吳道說:“等著吧,藥效一個時辰發作,看他造化咯。”

秦韶華不敢離開,就在屋裏等著。

生怕自己一旦走開,千妖月就這麽去了。

齊王把屋裏門窗都打開通氣,怕藥氣傷了秦韶華的身體。

吳道讓人進來打掃房間,將兩桶血水抬走,最後點了一盤安神香。

“聖主要等,就去那邊榻上歇一歇,一時半會他醒不過來。”然後他自去忙別的事情了。

秦韶華歇不下,站在窗邊空氣稍好的地方,目光一直盯著千妖月。

站累了就坐一會,坐累了再站會,時間倏然流逝。

齊王一直陪著。

就這樣,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千妖月還是靜靜躺著。

“不是一個時辰藥性發作嗎,這都一個半時辰了!”秦韶華等不及了。

齊王道:“他呼吸比方才重了很多,你沒發現嗎。”

沒發現。

秦韶華心神不寧,對細微的感知自然降低。

她走到醫治台邊,俯身仔細觀察,湊近千妖月的臉。

千妖月眼皮突然一抖。

睫毛顫動幾下。

秦韶華屏住呼吸。

“你醒了是不是……”

過了好幾分鍾,千妖月的眼皮才第二次抖動。

在秦韶華忐忑的等待之中,慢慢將眼睛張開了一條縫。

“千妖月!”

秦韶華驚喜,立刻喊吳道進來看情況。

吳道仔細檢查一番,說:“狀況還好。一個時辰之後再灌碗藥下去,養著吧,熬過三天再說。”

三天!

太久了。

秦韶華對齊王說:“我要在這裏等他徹底清醒。”

齊王點頭同意。

轉而就叫人去府裏搬了秦韶華慣用的住用之物,還把福娘和幾個小丫鬟帶過來伺候。

他讓人把院中的廂房收拾出來,作為了自己的臨時書房,下屬和幕僚們有事,就會來這裏找他。

他陪著秦韶華住在了醫宗分舵。

這讓秦韶華很是感動。

他總是這麽貼心!關鍵時刻把她照顧得很是妥帖,她做什麽出格的決定都默默支持。

絕對不會在重要的事情上拖她後腿。

她挺著大肚子在這裏守候千妖月,一般做丈夫的誰會支持啊。偏偏齊王就會。

“夜,謝謝你。”秦韶華輕輕抱了抱齊王。

齊王笑著在她額角親了親。

“你好好顧惜自己身體,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