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讓千妖月很難受。

他並不是很想活過來,於是無聊地重新閉上眼睛,一夢解千愁。

接下來的幾天,袁方方一直陪著他。

女孩子每天回一趟家,查看爸爸媽媽是否安好。大多時間她都以找同學玩為借口,留在醫院照顧老太太和千妖月了。她跑上跑下地買飯打水,找醫生叫護士,比誰照顧得都貼心。

然而千妖月對小姑娘的關懷無動於衷,幾日來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天在病**躺著,默默發呆。

中途那個持刀行凶的年輕人偷偷溜進來一次,大概是打聽他死了沒有,一見千妖月睜著眼睛好好活著,立刻大大鬆了一口氣。

年輕人跪在千妖月麵前求原諒,千妖月無所謂地擺擺手,讓他滾蛋。

“李千老大……齊老大讓我來給您帶個話,他……他想跟您和好。”

千妖月不用想都知道為什麽,他進了醫院,底下人怎會饒得了始作俑者。不過他現在哪會搭理這種零散爛事,隻是嫌年輕人太聒噪,這才毫無生氣地開了口:“讓他自斷一隻手,既往不咎。”

年輕人忙說:“謝謝李千老大給麵子!他派人殺您,害您差點死了,隻要他一隻手太便宜了,這都是您開恩,寬宏大量……”

沒等他說完,千妖月就讓人把他架出去了。

幾個小混混的糾葛,借刀殺人什麽的,他一點參與的興趣都沒有。

要是以前,不管這年輕人還是什麽齊老大,統統都沒好果子吃。可現在他沒心情,連仇都沒心情報。

想死沒死成,鬼門關走了一遭,他的心態略有變化。

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時候,他曾在朦朧中看到了那個人的臉,前世的,現世的,還有他不認識的,重疊在一起,恍恍惚惚。他伸手去摸,那些臉就像幻影一樣,統統消失了。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人為什麽要活著?

又為什麽要死?

活著沒有意思,死了就有意思嗎?

要是活下去,會不會有重逢的希望?

“活下去,當然會有重逢的希望。”一個蒼老的聲音響在門口。

原來千妖月沉思之中,下意識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於是,站在門口的老頭就幫他作了回答。

守在千妖月床邊的兩個貼身保鏢立刻作備戰狀。

自從得知主人遇襲,保鏢們立刻進入醫院,明裏暗裏幾十個人在周圍護佑。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隨從跟班,全都是功夫過硬的好手。

現在走廊上應該有幾個喬裝的保鏢在巡邏,為什麽有人靠近了門口,卻沒人示警?

這老頭什麽來曆?

童顏鶴發,身材高大,中山裝穿得筆挺,一副金絲眼鏡架在鼻梁上,老頭很有學者教授的風範。

他含笑走了進來。

步態穩健,一看就是內功深厚的高手。

千妖月眼皮動了動。

自從他生活在這個世界,還真沒看見過功力如此深厚的家夥。現代社會,精妙武藝失傳已久,什麽格鬥散打他都不放在眼裏,偶爾遇見幾個練內家功夫的人,功力也不過爾爾,比他

前世所見差遠了。

可眼前這老頭,絕對是武林高手,放在奇門裏也是上層人物。

“幹什麽的?”千妖月看出對方古怪,不過,依舊沒什麽心情搭理。

對方走過來甚至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他也懶得考慮自身安危。

他現在可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我是來和你家奶奶重逢之人。敝姓柳,單名朋。幾十年不見,沒想到她收了你這樣優秀的孫子。”老頭開門見山,報了姓名。

你才孫子,你全家都是孫子。千妖月淡淡看對方一眼,罵都懶得罵。

保鏢見主人這個態度,極盡克製地說:“李老太太在樓上,您找錯房間了,我們帶您過去?”

柳朋擺擺手,“不用,我來找小千聊聊。”

……

“感覺怎樣?”齊王將秦韶華摟在懷裏。

夜晚,大家紮營在冰冷潮濕的山洞,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篝火明亮跳躍著,驅散四周陰寒。

牽牽抱著暖暖柔軟的身子,早已睡熟了。

秦韶華卻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

齊王關切她的身體,自從那日她突然心口痛之後,連日來一直不得消停,經常毫無預兆的發作。她自己通醫術,齊王也通,隊伍裏更有隨行醫師好幾人,可是誰都查不出緣故。

此時秦韶華臉色蒼白,額頭見汗,齊王看著憂心。

秦韶華搖搖頭,“沒關係,別擔心,隻是做了個夢。”

她神情有些恍惚,還沉浸在夢境裏。

一臉的困惑,似乎有非常難解之事。

齊王抱住她輕輕拍打後背,像哄小孩子睡覺一樣。良久,秦韶華歎了口氣,“我還是和你說了吧。”

齊王“嗯”了一聲。她不說時,他不追問,她願意說,他便用心聆聽。

秦韶華道:“這次我來雪山,你以為是我心中有執念吧?”

齊王沒說話。

其實他一直不解,為何秦韶華要來雪山探尋?如果說她惦記千妖月,又何必辛苦從那個世界回來呢?齊王一直回避思考這個問題。這難解的情思,讓他不太舒服。對於這趟出行,他很多時候寬慰自己,是帶著女兒來出遊見識大雪山而已。

卻聽秦韶華道:“其實最開始,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情。我想知道千妖月的近況,可也不全是為此。如果為了一個執念我就要帶著家人冒險,在隨時可能死亡的大雪山裏折損人手,夜,你知道我不可能做那樣的事。”

這也正是齊王最不解的地方。

秦韶華說:“夜,我一直在做夢,同一個夢。”

“什麽夢?”

“先前,我是不知道的。每次夢醒來的時候,夢中事已經忘了大半,隻剩下零碎的感覺……很悲傷,很難過,快要喘不過氣的心痛感……我形容不出來,隻知道自己又做了相同的夢。”

“多久了?”

“三年。自從我回來,夢境一直出現。最開始一兩個月一次,近半年次數增多了,每隔七八天就有一次。現在自從進了雪山,我夜夜都在做這個夢。一直有個聲音在指引我,讓我重來一次雪山。

那是夢境裏最最強烈的意念。”

“既然記不得夢境,你如何知道是同一個夢?”

“我就是知道。”

秦韶華亦是想不通。

但是每次進入夢境的時候,夢中的自己都會有意識,呀,我又重複做夢了!隨著次數增多,這種感覺越發強烈,讓她醒來都深深記得。

“那麽,是什麽夢呢?零碎的記憶有麽?”齊王問。

秦韶華露出無奈又解脫地笑,搖搖頭說:“不需要回想零碎記憶了。進山之後夢境越發清晰,直到剛才……我醒來後終於記得了全部。我夢見千妖月了,還有我自己。我們兩人站在海麵上,四周都是海水,很冷,很冷。”

她下意識打了一個哆嗦,仿佛夢仍未褪。

齊王把秦韶華抱得緊些。

“這個夢我重複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是一樣的場景。我們腳下隻是海水,可卻能夠站得住。他離我很近,和我說話,但我知道他不是人,是死了的鬼魂。我很難過很難過,每次夢境裏都說不出一句話。”

“夢隻是這樣嗎?”齊王問。他直覺不會這麽簡單。

秦韶華臉上露出迷茫又害怕的表情,這表情在她身上太少見了。

“夢的結尾,千妖月懷裏突然抱著牽牽……他抱著她向遠處走,我卻追不上。海麵變成了雪地,他一路向上,往很高很高的雪山巔峰走去。牽牽在他懷裏笑得開心,我追不上……他們消失了。”

秦韶華盡力平複情緒。

就算隻是回憶,也猶如重新經曆了一次夢境,很絕望很痛苦的情緒加重了。

夢中有強烈的意念在指引她,到雪山去,去救女兒。

時空的詭異太難以捉摸,秦韶華不敢冒險忽略這樣的夢,等女兒終於大了些,可以承受外麵的風霜雨雪了,便帶了她來。

秦韶華不知道會遇見什麽事,夢中模糊的感覺也無法訴與人聽,於是讓齊王誤會了很久。

齊王聽罷,臉色凝重起來。

這些年他沒少派人探查大雪山的奧秘,收獲不多,但也不少。神域一樣的存在,穿越幾次的妻子,還有指向很明顯的夢境……當把這些聯係在一起,關乎女兒,他如何能夠淡定?

“夢境有沒有其他細節?”他想聽到更多。

秦韶華搖搖頭。她想不起別的了。

而在雪山上,他們隻能信賴山神。神的謎團讓神去解答,秦韶華緊緊握住齊王的手。他們目前能做的,就是滿足山神的條件,從而與之交換信息。

“不會有事的。千妖月,就算他還活著,還能夠回來,也絕對沒本事把我們的女兒帶走。”齊王語氣凝重。

天亮之後一行人繼續進發,齊王將女兒抱在懷裏,警惕性又翻了數倍。

可是不知為何,自從那日激戰大蛇之後,再也沒有什麽能構成威脅的野獸來襲。路程走得頗為順利,隻需秦韶華率領毒門的幾個高手一路清理小型毒物。

這一天他們終於翻越了第七個山峰,朝下看時,驚訝發現山腳下不是雪地,而是一片小型綠洲。

沙漠有綠洲,雪山這樣冷,怎麽會草木茂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