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與世人交待?”

魏清狂反問。

賀蘭馨被問愣了。

就聽魏清狂笑意淡淡地說:“大長公主,什麽時候起你靠著‘給世人交待’過活了。”

賀蘭馨心頭一陣亂跳。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魏清狂。外表一副溫潤佳公子的模樣,內裏卻包著一顆俾睨天下的心。

她見過的男人很多,喜歡過的也不少,包括當年的賀蘭胤在內,卻沒有一個男子能讓她有劇烈的被折服感。

偏偏,他一丁點兒也不喜歡她。

“我賀蘭馨,當然從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也無需對他們交待。”

“可是?”

“可是眼前這件事,不在意就能過去麽?”

“當然。你不在意,情緒不被牽扯其中,很快便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大長公主,可惜你在意了,才有今夜失態。”

魏清狂負手而立,背後是漫天星鬥。

千秋煙羅紗罩袍在夜風裏輕輕飛卷,縹緲隔雲端。

賀蘭馨心頭一緊,“我在意什麽?”

魏清狂眼神明亮地看著她,嘴角一抹洞悉的笑,“你是不是對我動心了?”

“嗬嗬!魏公子,你我二人隻是聯姻,你未免想得太多。”

賀蘭馨嗆口反駁。

可心頭跳得越發厲害,臉頰也在微微發燙。

她是經過許多事,有過許多男寵的女人,這副樣子連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幸好是在夜裏,夜色遮蓋了臉紅。

魏清狂看著她微笑,仿佛什麽都看得穿。

突然他笑意收斂,神色嚴肅起來:“大長公主記得是聯姻就好。彼此沒有感情糾葛,咱們永遠是良好的同盟者。魏氏需要你的權勢,自會幫你在衛國鞏固地位。除此之外,什麽也不要多想。”

“本宮什麽也沒多想,魏公子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

“那又何必千裏迢迢來見我。”魏清狂絲毫不留情麵,“一點小事,你我安坐家中自可解決。”

所以又回到了剛才的問題!“一點小事”可以過去,以後呢?

賀蘭馨滿腹憤懣,“這次解決了,下次怎麽辦。”

“當然是照辦。隻要公主記住我們的初心,那麽無論什麽事情來臨,都不會亂了方寸。”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魏清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賀蘭馨默默琢磨“初心”二字,一時說不出話來。

魏清狂轉身走了。

夜色翻卷,花木扶疏,景色怡人的魏府後園在黑暗之中沒有美景,隻有亭台樓閣暗影的猙獰。

賀蘭馨順手拽了一把旁邊的花草,枝枝葉葉攥在手中揉了又揉,塗了滿掌心的汁水。

“好,本宮就束手不管,看你如何擺平這等‘小事’。”她輕聲,恨恨地說。

她獨自喃喃,魏清狂已經走遠了。

走了一會,他朝黑暗中招招手。

便有黑衣的武士無聲飄落跟前,跪地聽命。

魏清狂隨口道:“以後沒有我的允許,大長公主不能在後園亂闖。”

“是。”武士感受到主人的不悅,凜然領命而去。

三日後,晉國朝廷大朝會的日子。

文武百官都會在宮門前聽訓,仰慕聖恩。這是每月一度的儀式。

賀蘭馨手下重新組建的“天意”早已查知,敵對勢力已經選在這天行動。魏清狂隻要上朝,必將被公然威逼滴血驗親。

她忐忑不安作壁上觀。

誰知這日,魏清狂根本沒去上朝。

宮裏派了內侍來魏府找人,魏家上下都不知他的去向。

朝中立刻有不要命的言官彈劾,說魏清狂藐視君上,野心勃勃,早有覬覦帝位的心思。

魏閥那麽大的勢力,竟然沒壓住局麵,一天一夜的時間,彈劾魏清狂的折子已經堆滿了禦案。

又過三日,魏清狂才施施然回府。

他說自己出獵途中遭到暗殺伏擊,與敵人周旋幾日才脫身,是以耽擱了回城參加朝會的時辰。

隨他一同歸來的還有兩車人犯,一摞罪狀告書,統統送入了宮裏。

賀蘭馨從魏清狂口中什麽也問不出來,隻得暗中派“天意”的人手刺探,但終究沒有意外發現。直到半個月後人犯審問完畢,刺殺一事結了案,賀蘭馨才知,事情似乎真得要過去了。

內裏如何誰也不知道,可明麵上查出的是,魏清狂遇刺是被晉國其他幾家門閥聯手布局的。

證據確鑿,幾家都付出了相應代價。

別說再鼓動什麽滴血驗親,眼下他們正忙著給自己洗清罪名呢。

因為,這可不是簡單的魏氏繼承人遇刺……那天和魏清狂一起出獵的,還有微服的皇子呢!

“不愧是公子魏,好一招釜底抽薪。”賀蘭馨踏入魏清狂的書房,看到他正在氣定神閑地練字。

“大長公主要走了麽?”他略抬了抬眼皮。

非常無禮的招呼。

但兩人真實的關係,就是這樣不平等。最開始,她階下囚一般,是被他掌控並成就的。聯姻,聯的是她的身份,並不是她本身。

所以賀蘭馨不以為忤,如常答道:“是,要走了。此件事情已了,本宮不妨礙公子了。”

魏清狂卻挽留:“再留幾日也無妨,還有好戲看。”

“什麽?”

魏清狂笑笑沒說話。

賀蘭馨告辭離開的時候,故意走慢了幾步,慢吞吞經過書房窗下,視線掃到他放了畫筆,拿起一封已經拆開的信,含笑看了起來。

賀蘭馨目光停留在信封上。

那是奇門高層專用的信封。信是誰寫來的,不言自明。

隻有那個人,才能讓魏清狂露出舒心的笑。

“自討苦吃!”

賀蘭馨暗暗恨了一句,快步離開。

隔五日,晉國京城突然流言四起,貴族高官紛紛牽涉其中。

無關朝堂,隻是民間八卦。

街頭巷尾都在傳揚,說貴族老爺們頭上都戴著綠帽子,姬妾們不甘寂寞,和人**的多了。又說他們的子孫骨肉,也多半並非親生。

這種事情百姓喜聞樂見,比皇子遇刺更吸引人,霎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賀蘭馨心知,必定又是魏清狂搞的鬼。這位表麵上的翩翩佳公子,壞主意多著呢!

敵人攻擊他,他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反擊做得這麽好,賀蘭馨不得不佩服。

不過戲看到這裏,她倦了。

再次提出回國。

然而魏清狂又稍稍挽留了一下,說事情還沒完。

還能怎樣?把敵對勢力連根拔起?那不可能。各大門閥之間鬥了上百年,此消彼長,合縱連橫,魏氏的敵人豈會因一件小事就敗落。

賀蘭馨帶著滿肚子疑惑繼續留在晉國。

次月的大朝會,魏清狂攜子上朝。

賀蘭馨事後從探子口中得知消息,驚得目瞪口呆。魏清狂竟然舌戰群儒,一己之力辯得鬧事的言官們啞口無言,隨後那滴血驗親的陰謀,被他四兩撥千斤,直接從自己擴大到所有人。

事先安插在敵人內部的幫手們,率先造勢,紛紛把兒子從家裏傳來,當著文武百官公開滴血驗親。

隨手魏清狂帶著黨羽也加入了滴血大軍。

局麵一發不可收拾。

朝堂之上,一個個貴族高官為了摘掉自己的綠帽子,主動或被動地加入了這場鬧劇。

到最後,被流言牽扯的那些人,誰不肯把兒子領來朝堂誰就被人用異樣目光盯著,仿佛頭上的官帽綠意盎然。

“結果如何?”賀蘭馨不耐煩聽過程了,急切問結果。

探子稟報:“南晉朝上今日三百八十一人,有一百二十六名朝臣滴血驗親,結果……”

“快說!”

“結果隻有四十三位大人的血和兒子的血融合了。”

賀蘭馨腳下一個踉蹌。

那麽多人戴綠帽子?不可能!一定是魏清狂做的手腳。

等魏清狂下朝歸家,賀蘭馨直直跑去問他。做下這樣的事情惹惱整個朝廷,他到底什麽打算?

誰想魏清狂一片雲淡風輕:“大長公主莫著急,此事自始至終,我隻是隨波逐流,驗出這個結果我也很心痛。”

“咱們的‘兒子’呢,血融沒融?”

“融了。”

“你還敢說自己沒做手腳。”

賀蘭馨比誰都清楚,兒子根本和他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怎麽可能父子血液相融!

魏清狂笑著歎息:“我倒情願沒有融,這下連你都不信我。”

“到底怎麽回事?”

賀蘭馨連番追問,最後終於,魏清狂把一封信展開在她麵前。

落款是秦韶華。

正是那日他笑看的信。

賀蘭馨伸手就拿,卻被魏清狂擋住,“就這麽看吧。”

他不許她碰信紙。

賀蘭馨暗自腹誹,公子魏你對人家的信珍而重之,人家可高高興興做王妃呢!

匆匆掃過信件,她終於明白了首尾。

原來如此,原來親生骨肉之間也未必能滴血相融,而陌生人都有可能滴血認親……

“這是真的?”賀蘭馨不敢相信。

魏清狂但笑不語。

“齊王妃說的話,再不可思議也是真了。”賀蘭馨心中略有酸意。

“我本也心中存疑,不過,既然她保證如此,倒也不妨試一下。”魏清狂語氣輕快。

試一下?賀蘭馨心中又是一陣翻騰。

魏清狂你可知道若是她言中有誤,這“試一下”的代價是什麽?

如果今日朝上所有父子都滴血相融,唯有你魏清狂父子不行……魏氏一族的權柄還會在你手上嗎,而我又以何顏麵回去衛國!

試一下,隻因那人做了保證,就可以試一下……

賀蘭馨突然很想殺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