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就在秦韶華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齊王開了口。

“快要結束了吧。”

秦韶華陡然清醒,扶著額頭坐起來。什麽快要結束?他指的是什麽。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屋子裏沒有點燈,灰蒙蒙的。

外麵卻有一隻燈籠快速朝這邊靠近。齊王看向那燈籠,道:“果然結束了。”

提燈人很快進了屋,秦韶華認出是王府的護衛頭領之一。

“王爺,我們損失三十餘人,二十餘重傷。”

“好。”

齊王朝秦韶華招手,“我們回府。”

秦韶華隨著齊王出了水榭,沿著馮府幹淨的道路前行,穿過景致優美的後花園,來到園子正門。門前已經聚集了許多人,許多隻燈籠將周圍黑暗驅散。

秦韶華借著燈光,老遠就認出那些人都是今日的賓客。

但並不是所有賓客都參加了荷花池邊的酒宴,被毒蜂威脅生命的,為什麽此刻他們卻九成以上都麵帶驚懼?

齊王靠近時不知人群裏誰喊了一聲“王爺千歲”,突然大家就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

如同天子臨朝時的百官跪拜,山呼萬歲,這些賓客們也跪在地上高呼“齊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隻有少數人沒有跪下,有的是滿臉驚恐被嚇傻了的,也有魏清狂那樣負手而立,靜靜看著這一切的。

齊王從人群讓出的寬闊道路中間穿過。

黑鐵輪椅背後的蛟龍在燈火中更顯猙獰。

秦韶華跟著侍從們走在後頭,在步出園門的那一刻,終於明白了眾人下跪的原因!

園門之外,高牆之下,宮廷禁衛的屍體堆成一座小山,血流遍地,場麵十分駭人!

而幾百名王府護衛卻是軍容整肅,排列成整齊的方陣靜靜站著,每個人臉上身上都有血跡,敵人的或是自己的,可是每個人都站得筆直!

秦韶華突然明白了。

原來方才齊王所說的結束,是戰鬥結束的意思。

圍住馮府的宮廷禁衛全都死了,當然這裏的事情也就暫時結束了。

齊王在王府護衛整齊的隊列前停下。

護衛們齊齊發出一聲大吼:“恭迎殿下回府!我等誓死守護,至死方休!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明明隻有幾百人,卻像是千軍萬馬的怒吼,聞者無不戰栗。

秦韶華回頭,看見剛剛站起的賓客們大半被這吼聲嚇得一哆嗦,又重新跪了下去。

千歲?

不過一個稱呼而已。

此情此景,齊王比君臨天下的萬歲也不遑多讓!

隔著人群,秦韶華迎上魏清狂靜謐的目光。之所以用靜謐形容,隻因他的臉色太平靜,眼神也太平靜,站在角落裏就像是一個事不關己的看客。

能在這種場合裏還保持平靜的人……

秦韶華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馮尚書被人架著,喘著粗氣從園內的道路盡頭趕來,也不知方才去幹什麽了。“王爺……讓老臣送您回府吧!”他高聲喊著,“王爺今日在老臣府上遇到危險,老臣責無旁貸要護送王爺到底,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在所不惜。”

齊王連頭都沒有回。

馮尚書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滿頭大汗,跌跌撞撞

一直跑到齊王跟前,推開攙扶的家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王爺,老臣有愧!老臣讓家宅混進了賊人,老臣對不起您啊,請讓老臣護送您回府吧!”

齊王淡淡看著他,半晌才語氣淡漠地說,“馮尚書有心了。你身體不好,就在家中養病吧。經過今日的驚嚇,想必你要臥病在床很久,至少需要養上三年五載。”

“王爺?老臣我……”

“出發。”齊王揮手。

甲衛齊齊一聲大吼,端起長槍,當前開路!

夜色沉沉。

肅靜的長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貓兒從街道兩旁的房頂上竄過,發出悠長的喵嗚之聲。

秦韶華跟在齊王的輪椅旁邊,被全身甲胄的護衛團團簇擁著,一步一步朝前走。

就這樣走過了五條街,兩刻鍾之後,已經距離馮尚書府有幾裏之遙了。一路上都沒有受到攔阻,秦韶華的心情卻並不輕鬆。

她身體虛弱可感觀的靈敏度還在,早就已經聽到了前方一條街之外的聲響,有馬蹄聲,有模糊不清的喝令聲,還有兵器碰撞的脆響。

越走越近,那聲音就越來越清晰,她可以肯定,那邊有一群人在等著他們!

“殿下,前方街口有一千巡城軍攔路!”打探的護衛飛跑來報。

齊王手扶輪椅,幽沉的眼眸閃過一道鋒芒。

“殺過去。”他吩咐。

“殺過去!”近身侍從們齊聲傳令。

“殺過去!”所有兵甲一聲大吼。

長槍驀地端平,二百先鋒開路,王府護衛們邁著整齊劃一卻速度極快的步伐,朝著前方街口席卷而去!

先鋒之後又是一個百人小隊。

然後再一個小隊。

到最後除了一百人護衛在齊王周圍,其他兵甲全都衝了上去。

喊殺聲大起。

兵器交鳴,人喊馬嘶,利器入肉,血肉橫飛……

當秦韶華隨著齊王來到街口的時候,戰鬥已經迅速結束了。

她隻看到一地或死或傷的巡城軍,以及悍勇追擊的護衛們的背影。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而已,她甚至都沒看見巡城軍的將領在哪裏。

螳臂當車!

她想起這個詞。阻擋在街口的一千巡城軍人數上占據優勢,可終究是不堪一擊的螳螂,擋不住滾滾如重車的王府衛隊。

她轉頭,看到齊王鎮定的臉龐。

這個強大的男人對戰鬥的殘局隻是淡淡看了一眼,就驅動輪椅從鮮血斑駁的街道上走過,伸出手指著前方,吩咐說:“繼續前進。”

“繼續前進!”近身侍從們高聲重複命令。

“繼續前進!”兵甲們齊聲大吼。

追擊敵人的幾個小隊陸續回來了,隊伍重新集結,然後沿著空****的長街繼續朝前方進發。

在幾條街之外,再次遇到了攔路的巡城軍。

可是結果是一樣的。

王府兵甲勢如破竹,輕易擊潰對方布置了很久的防線。

繼續前進。

然後就再也沒有攔路的巡城軍了。

而宮城已經近在眼前。

隊伍並沒有向齊王府進發,而是直接開向宮廷。

秦韶華覺得有點奇怪,從聞聽皇帝派禁軍包圍馮府,到現在已經三四個時辰過去了,難道他布置了半天就隻有這麽兩道

可憐又薄弱的防線?

還是探路的護衛解除了她的疑惑。

“王爺,前方一裏處就是皇宮正門,隻有正常守門禁軍,沒有其他兵甲!巡城軍三道防線已經自動潰散,沒有再集結的可能。請王爺示下!”

原來巡城軍還有其他防線。隻不過,大概是聽聞了前兩道防線的慘狀,自動潰逃了。

秦韶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得很難相信區區幾百人的隊伍,就這麽輕而易舉地逼近了宮城!

巡城軍真是不堪一擊。

但是宮廷禁軍呢?他們可是皇帝最可靠的保鏢啊,除了在馮府外麵被斬殺的那些,應該還有相當多的人,可是為什麽直到現在還不現身?

齊王命令全體止步。

於是整支隊伍立刻停了下來,每一個護衛都像雕像一樣佇立在夜色裏。

齊王一言不發坐著,再沒有其他指令下達。

秦韶華知道事情不可能就此結束,於是靜觀其變。

足足過了有一刻鍾的工夫,前方宮城裏,厚重的宮門突然緩緩打開。

兩列燈籠魚貫而出,然後,一頂明黃色的九龍羅蓋現身了。羅蓋地下,是一襲金黃的袍子。

將近一裏的距離,九龍羅蓋卻很快來到跟前。那襲金黃的袍子果然是皇帝本人。

他在距離王府隊列幾丈遠的地方停頓一下,似乎在遲疑,不過,王府隊列肅靜的佇立仿佛讓他感受到壓力,他隻稍作猶豫就繼續大步走了過來。

“王叔,朕聽聞你在馮府遇襲,心中十分掛念……”他朝被護衛團團圍住的齊王露出討好的笑臉。

燈光之下,秦韶華看到那笑臉比哭還難看。

皇帝這是主動來示好了!

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先是調兵遣將,一副要把齊王就地捉拿的勢頭,卻在此時陡然轉了一百八十度大彎,親自走出宮廷來和齊王低聲下氣?

就好像一個人拿著刀劍氣勢洶洶地殺過來,卻突然丟下劍跪在你身邊求你饒恕似的。

這轉變實在太突兀。

難道,就因為巡城軍不給力,把事情辦砸了?

秦韶華想到遲遲未曾現身的其他禁衛軍,覺得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果然,當護衛隊列閃開道路,齊王驅動輪椅來到前麵,與皇帝麵對麵的時候,秦韶華聽到他飽含戲謔的問話:“多謝陛下掛念。隻是陛下不在宮中等著禁衛捉拿謀逆反賊,就這樣隻身走出宮廷,當真妥當麽?”

皇帝臉色很難看。

但還是在勉強維持笑容,“王叔說笑了,哪裏來的反賊?”

齊王沉沉盯著他,“既無反賊,陛下派兵包圍馮府,又大張旗鼓戒嚴全京城,難道是為了和大楚上下所有臣民開玩笑?”

“朕……”

“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但凡一舉一動都要深思熟慮。您可知道心胸狹窄、目光短淺、本性陰毒都不是為君大忌,但,沒有主見、輕易聽信讒言、濫用手中權力卻可以亡族滅國、身首異處。您幼時跟著老師學習的時候,是不是沒人教過您這個道理?”

“王叔……”

皇帝臉色難看到極點。

秦韶華心頭震驚不已。

齊王這樣指著鼻子罵皇帝,像教訓愚蠢小兒一樣教訓他,皇帝卻一點不敢反駁,這說明今日危機已解,齊王早已穩操勝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