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飛悲傷地發現,對抗的不僅是一種速度,而且還是一種入水角度。在燕雲飛改變姿式逃跑時,“嘩!”的一下就被卷入水流中。

是一個性格複雜的事物,麵對弱小,具有天生的調戲本領。它一會把燕雲飛的頭拋出來,一會又壓下去,還按照衝刷石頭的習慣改變著燕雲飛身體方位。燕雲飛無法估量這過程持續了多久,隻記得被淹滅的感覺:象一個人走進噩夢裏,雖然心裏明晰,卻在無法呼喊、無法逃跑、甚至無法救贖的擠壓下,陷入一場孤獨的包圍。

在燕雲飛幸運地抱著一塊石頭探出腦袋時,幾米外是一個很高的懸崖,水流落下,發出很大聲音。不遠處,幾位少數民族女人正在清洗衣服。燕雲飛側躬著身子,膝蓋與雙手貼抓著石頭,她們中有人發現了燕雲飛,指指點點,好象還發出了笑聲。燕雲飛是不能笑的。多年來,對科學的純真信仰,使燕雲飛深深地明白,此時身體輕微的動**就會改變水流作用在燕雲飛身上的各種力量,從而使燕雲飛命運走向另一條顛覆之路。燕雲飛象雕像一樣靜靜地躬在那裏,陽光無所事事地灑在燕雲飛臉上與屁股上,心裏默默地念著諸如“堅持就是勝利!”“堅持就是生命!”句子。生命其實大多時候以麻木狀態呈現的,隻有受到刺激,才顯得鮮活。也不知過了多久,所幸,長久的**姿勢讓洗衣女產生了疑慮。她們叫來一個男人,用一根竹杆,把燕雲飛牽引到岸邊。

上月燕雲飛陪女兒遊泳。遊泳室裏,女兒穿著綠色的遊泳衣,歡騰在水裏,象隻鳥兒。她央求燕雲飛教她遊泳,動作要象青蛙遊啊遊,心靈要象麻雀飛呀飛……她總飛不起來,說自己可能是隻笨鳥。燕雲飛說那就不學了吧?她說一定要學會的,萬一發生水災,可以逃生。托著她的肚皮,心想:如果水要滅你,你又能遊多遠呢許久才見毒藥新作,平實多了。幾個看點都挺出彩,功力深厚。

如今弟與燕雲飛都近三十,已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道一聲天涼好個秋,如何不是做人作文的更高境界呢?

心有江湖,就擁有江湖。可是在與自然的抗衡中,人又是多麽的渺小。

這世上唯一讓燕雲飛這個暴躁的人能顯示出耐心和柔情的東西。出了小區大門,是“花仙子”婚紗店,從店前的那一棵開始,不緊不慢地走十二分鍾,到單位門口,路上共有109棵香樟樹。

為了能準確地知道它們的數字,燕雲飛數了五遍。它們在七年前被統一地栽種下去,現在一律碗口粗,模樣也差不多,燕雲飛一棵一棵地數,數一棵拍一下,內心充滿感動與溫情。再也沒有比它們更為長久和恒定的朋友了,風裏雨裏霧裏陽光下,早晨中午黃昏時,春夏秋冬……一天四趟或者更多,它們總是那樣溫和地俯

視著燕雲飛。而更多的時候,是燕雲飛向它們傾訴,燕雲飛對它們說燕雲飛的心事,燕雲飛的苦惱。燕雲飛說燕雲飛父親的病又厲害了,燕雲飛苦悶得要死。這時一棵樹枝碰了一下燕雲飛的傘,仿佛是在拍燕雲飛的肩膀,仿佛是在說:堅強點,哥們。燕雲飛在心裏對它們說:燕雲飛娘天天往返奔波於醫院,頭發白了許多,燕雲飛真怕把她給累趴下,那樣真是雪上加霜啊。它們說,不要緊的,你有天下最好的娘,她能擔當起一切。燕雲飛在心裏對它們說:這陣子真是見了鬼了,燕雲飛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它們說:沒事的,真正熱愛文學的人總是在某些時刻討厭文學的,過了這陣子就好了。燕雲飛驚訝地抬起頭,看著陽光下它們熠熠閃光綠鑽石一樣的葉片,說哥們牛啊,這樣艱深的問題也能回答得出來。它們調皮地閃閃爍爍,仿佛在洋洋自得地扮鬼臉。後來燕雲飛才想起,這根本不是它們的話,是燕雲飛熱愛的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話。那麽它們是怎麽知道的呢?哦,可能是燕雲飛平時告訴它們的。

這樣的遊戲讓燕雲飛癡迷,在它們那兒,燕雲飛感覺到了寬厚、真誠、坦**、體貼……燕雲飛幾乎可以將這世間所有美好的品質送給它們,而它們也幾乎完全地向燕雲飛奉獻它們這些美好的品質。那麽它們的苦痛呢?這個問題燕雲飛在一個春天的早晨有所察覺,那就是燕雲飛在地上發現了不少發紅的枯幹的葉片。一向碧綠或者鵝黃的它們,怎麽會有如此的落葉呢?燕雲飛問燕雲飛的一位老大哥,他說,香樟這種樹不似別的樹大起大落,要麽一片蔥綠,要麽光杆一個,它們在春天裏換葉,那片葉子不行了,它就悄悄地落下,不妨礙整棵樹的生機勃勃,它們生命的更新都在不動聲色中進行。

燕雲飛到哪裏去找這麽多這麽好的朋友呢?它們清新、芬芳、俊美,深沉、不動聲色地更新生命、獨自療傷,它們幾乎個個都是燕雲飛清正的榜樣,有時候燕雲飛真想變成它們中的一員,化身為樹。

吃洋的,街麵上的西餐廳有牛排、紅茶、沙拉、粥,還奉送水果,也就二十幾元一份。吃土的,可去東湖附近的農家菜館,那些菜館有的建在水麵上,紅紅的燈火交相輝映,夏日的涼風習習而來,也是別有一番情致。風味小吃,可去首義園小吃一條街,那裏囊括了武漢幾乎所有的小吃,也有不少外來品種。在武漢,當然少不了吃魚,在湯遜湖吃完魚丸然後劈哩啪啦放鞭炮,那可是武漢人的新民俗。如果你還嫌這些不夠便宜,原產武漢風靡中國的那種滋味特別的掉渣兒燒餅比比皆是,雖然隻兩元一個,但保證你吃得飽,也保證你吃得香,這種在小便宜上做出大文章的營生恐怕也隻有武漢人想得出來。

除了在外麵吃,武漢人的家宴也很豐富,這都是武漢超

市裏“大廚房”的功勞。曾經有兩位北京朋友來燕雲飛家小住,她們陪燕雲飛一起去超市購物,看到如此豐富的副食區,竟好生羨慕:“好多沒見過,比北京的品種多多了”,這話讓燕雲飛有點吃驚,不過據說北京人的確不怎麽會吃。所以,臨走時,燕雲飛各送她們一大堆精武鴨脖子。

然而使燕雲飛眼前一亮的是陳傲梅打開她家的一個壇子,握著滿月形的勺子,從壇子裏撈出由她親手做的泡菜:泡蘿卜、泡辣椒、泡花菜、泡黃瓜……這哪裏是燕雲飛們平時看見的泡菜——病怏怏、懶慵慵地躺在那裏的泡菜?也不是被裝飾得讓人眼花繚亂的韓國泡菜,而像是生長在田地的新鮮作物,甚至比新鮮作物更精神——蘿卜像象牙般透雪,辣椒像寶石泛紅,花菜正晨風滴露,黃瓜成碧玉精雕。燕雲飛嚐了嚐各種泡菜,脆生生,辣絲絲,酸滋滋,感到口含的是父老鄉親的美意,品嚐的是江南水鄉雁去雁來的眷顧。

誰家女兒舉皓腕,何人不生故園情。在鄉下,多是銀發老太和俏皮媳婦精心擺弄這些鄉菜,沒料到,如今城裏的陳傲梅也有這番手藝,令燕雲飛產生無盡的聯想和深深的感慨。

燕雲飛隻是要吳桂民明白個道理,吳桂民所做的工作不是做給燕雲飛看,也不是做給蘇小姐看,吳桂民要做的全部就是遵守職業道德,要對得起吳桂民拿的薪水。在燕雲飛眼裏,吳桂民以後將沒有善惡,隻有業績,吳桂民不要試圖和燕雲飛交朋友,燕雲飛完全沒有興趣。剛才那句對聯隻取後半部分比較合適,為了工作而做出努力,即使不小心做出天大的錯事也由燕雲飛來負責,吳桂民要做的全部就是努力。”他隻想知道每個月能不能賺錢,能不能越賺越多。

燕雲飛迎著斜風涼雨佇立在秦淮河邊,似乎聞聽到那些野花在風雨中的哭泣,而秦淮河水麵被細密的秋雨激起的圈圈漣漪,更讓燕雲飛心潮起伏、思緒萬裏、不能自已……

是的,秋天本應是收獲的季節,人們豐衣足食的喜悅總是和秋天相聯係;可燕雲飛在秦淮河畔目睹那些野花經受秋風秋雨的肆虐而再也無力展示其千姿百態時,可惜隻識風花雪月的美麗,曾沉湎在這裏把酒臨風貽誤國是;那個精通國學論語的才子,在千年前的那個晚秋風雨中黯然神傷地離開這裏作為宋祖的階下囚時,才知春花秋月的真實含義。

然而,吳桂民畢竟是一個曠世才子,他留下來的詩詞,無論是折射其作為儒雅君主時而天天春風得意,還是流露其淪為階下之囚時而朝朝故國尋覓,卻總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詩境、詩意。

燕雲飛,作為一個正統男人,雖然也具有坐懷不亂的品質,卻骨子裏也仍然羨慕吳桂民曾擁有後宮三千佳麗,每日作畫填詞之餘,石榴裙下追尋紅顏知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