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慕容將軍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看來是對小女子煞是費了許多苦心了。”喬言晃了晃袖口,隨意似的招手,“萍兒,給大將軍看看是不是這件東西。”

隨著她的招呼,一個侍女從院門進來,見了慕容恒,微微行禮,捧上一件東西,恭恭敬敬的說:“慕容將軍,請您過目。”

端端正正,四四方方,赫然是一封連火漆都未動過的文信,蓋著八百裏加急的紅印,深紅的顏色仿佛是給了慕容恒當頭一棒,後退兩步,帶著一臉的不信,“什麽時候到了你的手上?”

萍兒手裏拿的可不就是自己出發前發出去的加急文書麽?

嘴角微微扯起一點笑,這次,卻是連眼角都帶上了笑意,“不過是拿來給大將軍瞧瞧,好叫大將軍知道,小女子有的不光是嘴上說說的本事,也好讓您安心,隻要大將軍您履行自己的諾言,明天正午,郡主定然奉還。”

慕容恒第一次發覺,一個女子陰狠起來可以做到這個地步,或者是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堂堂正正的和他進行一場光明正大的交易。剛才自己還打算用這封加急文書來要挾她,迫她妥協,沒想到反倒被將了一軍。

想到這一層,慕容恒爽快的說出最後藏在心裏的話,“慕容家世代為南郡效命,生死與共,如果有誰,存了對南郡不利的企圖,我慕容恒和所有將士都不會答應。”

喬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定他沒有在說謊,於是,本來的駁辨化作一聲歎息,這個差點和上官影就成了親家的男人,果然還是不知道上官影和北狄暗中通氣的事。

真是忠勇之下的可悲,搖搖頭,似是要甩掉對他的這種悲憫,喬言漫應道:“國家大事,小女子沒什麽好牽掛的。”

品味了回她的話,慕容恒勉強點頭,“明日正午,再來討饒。”

喬言淺笑,目送他們遠去。

小印子上前一步,“真的要放慕容婉瑩回去麽?”

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喬言重新坐到自己的蒲團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冰麵上打圈,“不讓她回去,咱們還一直養著她不成?”

“就放她回去,不怕慕容恒反悔麽?”

“問的好,所以晚上我們就去看看慕容郡主吧。”她將杯子放在冰麵上輕輕一溜,杯子就在光滑的麵上打著轉兒滑出去,抬頭看向天邊,天色更加昏沉沉,再看時,已有星星點點的雪花飄下。

“今年還真是多雪呢。”

晚上,流炎殿後殿的地宮的某處角落。一個房間被悄悄打開。

上次慕王突然駕到的時候,喬言從這裏走過,隻是那次太過匆忙,沒有仔細打量,這次,她氣定神閑的看著四周,更是不得不誇讚藍萱心思縝密。

這裏雖說是地宮,但裝飾的也不差,至少該有的東西,這裏還是齊備的。她到的時候,藍萱已經略帶不安的坐在廳裏,“怎麽這麽晚才來。”

喬言奇怪的看她,“太子疑心你了?”

“沒有,”藍萱搖頭,無奈似的說,“他要是還能來疑心我,倒也好了。”

心思一動,打算將太子的風流韻事說給她知道,又擔心藍萱會不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而讓全盤的計劃打亂,良久,喬言還是將話咽回去,默默地在心裏說上一聲抱歉。

“她呢?住的還好麽?”喬言和她並肩往裏走,一邊問。

藍萱笑笑,“會好到哪裏去?她可不是個處變不驚的人,前兩天可是鬧個雞犬不寧,手下人怕她尋短見,隻好用了點辦法才讓她安靜下來。”

喬言愣了一下,“哎,萱兒,這些你可一直沒有和我說過啊。”聽她語氣裏沒有責備的意思,藍萱繼續笑著,順便推開房門,“說了也是給你添煩惱,這點事我還是可以應付的來的。”

深深的看她一眼,捏捏她的手,藍萱回眸輕笑,也捏住她的。的確,慕容婉瑩今年十四歲,而藍萱在和她一樣的這個年紀裏,已經擁有了雙重的身份。這點事,對她的確算不得什麽。

房間裏,床榻上,一個人影安靜的坐著,看見人來,不動也不說話。

喬言奇怪的說道,“這麽乖還叫不聽話。”

藍萱露出點古怪笑容,“你可別怪我就好。”說著,她拉開床幃,喬言頓時沒了話。

哪裏是慕容婉瑩乖巧,而是她整個人都被包成了一個粽子似的,嘴巴也被封得嚴嚴實實。

從一瞬間的恍神之中醒來,一手覆上額頭,轉頭對她說,“這就是你說的小辦法?”

藍萱不好意思的扭了下手指,“都是這小妮子鬧得太厲害了。”

喬言彎下腰,平視著她的雙眼,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從她的眸子裏讀到了很多東西。“我有話要單獨交代她,叫其他人都回避吧。”

待人都散去,喬言坐在她身邊,目光還是和她相交,她閉了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集中精力之後再緩緩睜開,對著慕容婉瑩,笑靨如花。同時,小印子理所當然的在慕容婉瑩的雙眸裏看到了一對紫色瑩然的眸子……

翌日正午,喬言還賴在**,嘭嘭嘭的敲門聲叫她不得不睜開眼睛,才一張開,就被萍兒拖了起來,“小姐,慕容將軍都到了,還不快起來梳洗?”

等到萍兒的一雙巧手將喬言裝扮一新的出來的時候,已是過了半個多時辰的光景。

慕容恒鐵青著臉,看著這個兀自還迷迷糊糊的女子,“少傅卿大人,不知小女何在?”

“唔,慕容大將軍來得好早。”她揉揉眼睛,勉強提起一點精神。就著萍兒的手喝了幾口清茶,這才說道:“黃鶯呢?怎麽還沒請郡主大人出來?”

萍兒說得委婉,“大人您太心急了,這麽大個人,怎麽能說帶就帶出來了呢?好歹要等些時候吧。”

明顯是說給慕容恒聽的話外音,喬言低低的應了聲,“還請慕容將軍稍安勿躁,再靜候一會兒吧。”

接下來的時間十分的奇怪,困得不得了的喬言迷迷糊糊的灌著茶水,精神好到不得了的慕容恒壓著焦急的心情在她對麵靜坐。

好在,約麽盞茶的功夫,黃鶯帶著一位小姐模樣的姑娘來了,慕容恒一見她立時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她麵前,關切又急躁似的說,“瑩兒,這些天叫你受苦了?”

喬言挑挑眉,沒有說話。

“怎樣?他們有沒有難為你?”等到慕容恒說出這一句的時候,喬言再好的教養也按不住火氣,“慕容將軍這話說的,我冒著欺君的罪名,費盡心思將郡主好好伺候,到落個不是。”

慕容恒回過頭,換上一種和之前不同的臉色,手上微微用力,將慕容婉瑩拽到自己身後,“少傅卿大人就不怕我反悔,前因後果一起稟明聖上?”

放下手裏的茶杯,緩緩抬眼,像是帶著不耐煩的神色,“該說什麽好呢?是慕容將軍太粗心還是我的毒下的太好了呢?”

“什麽?”慕容恒大驚失色的回頭捏住慕容婉瑩的手腕,臉色驀地一沉,“你耍我?”

“別找了,慕容將軍,我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而是從苗疆的一位奇客商那裏重金得到的蠱毒,要是那麽輕易就被你找到,我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不是白花了麽?”她說的雲淡風輕,慕容恒卻是聽的怒發衝冠。

手指上放進去一點內力,進行試探,果然,化如無物。慕容恒老臉徹底擊垮,“喬大人這是做什麽?”

“咦?將軍剛剛不是說得很清楚麽?小女子隻有一顆腦袋,深怕慕容將軍反口賴賬,所以,不周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她挑眉相視,別有一種傲視,“這種蠱毒是受主人的支配的,隻要我催動蠱毒,就算遠在千裏之外,宿主也會感受到毒蟲噬心之痛,但是,如果主人一輩子不動它,它也會在宿主的身體裏安靜的睡眠,直到宿主自然死去。”

“小女子沒有什麽籌碼能再和您鬥法了,所以才想到了這個不大入流的法子,還望將軍不要見怪。”

這番話說的委婉又實在勾人火氣,慕容恒恨不能立馬逼她交出蠱毒的解藥來才好。

“隻要慕容將軍記得自己許諾過的事情就好,喬言今日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為了南郡,和將軍的初衷是一致的,也許眼下,將軍還是不能明白,但我想,總有一天,將軍是會懂的。”她露齒一笑,聲音真切,“隻是那時,也是南郡不能安然的時候了吧。”

這個安靜中帶著點奢侈的南郡小國,的確讓人心中舒暢,要想象它有可能一點點破裂,怎麽能讓人不覺得有絲悵然。

喬言尚且如此,何況是對南郡感情極厚的慕容恒?他被喬言的這句話鎮住,猶豫的問:“少傅卿這樣說,難道已有憑據?”

喬言看他一眼,知道自己編排的這番話果然對他已有作用。前番以蠱毒威逼,後者加以大義相勸,怎麽能讓他不對自己降低戒心?

想到這兒,喬言打算再加一把火,歎氣出聲,“北有北狄,中州,東有邛海諸島國,西南更是有羌族為患,內部幾位王子的蕭薔之戰也是蓄勢待發,不得不說南郡此時已是岌岌可危。許多事情,喬言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身在漩渦之中,總要時時擔心浮頂之災。”

慕容恒臉色數變,許久鬆開拉著慕容婉瑩的手,從袖子裏拿出一張木質的牌子,遞給喬言,“小女之事,算是本將欠下少傅卿一個人情,這張令牌,權當回禮。”

喬言看著那塊巴掌大的令牌,笑了下,抬眸望著慕容恒,並沒有伸手去接,“大將軍是在試探我麽?”

慕容恒的令牌大多數是和軍隊的統帥權脫不開關係,若是這麽強勢的禮物做回禮,她還是不要收下才比較妥當。

一個人太貪心總是不好,既然已經達到了威懾他的目的,又何必再進一步,去拿自己沒有把握駕馭的東西呢?

“禮物太貴重了,慕容將軍,我還是那句話,隻要到了關鍵時刻,將軍履行自己的諾言,也就是了。到那時,喬言也會信守諾言,將郡主身上的蠱毒除去,將軍請放寬心。”見他滿臉詫異疑惑的神色,她笑得清淺,轉身離去,甩下這樣一句,“真是手執棋子的局中人啊。”

覺得被這樣一個小女子耍弄似的,慕容恒不大甘心的回了一句,“觀棋不語才是真君子。”

腳步一頓,換來她更多的笑聲,“下官不便相送,將軍保重。”

觀棋不語麽?這棋局已然擺下,不論是手執棋子的對弈之人,還是不語的觀棋之人,誰也難再將自己置身度外,做個閑散的姿態,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她不是那個和他們同局的人。

她自有她的迷局去堪破,或者,她的對手來得要更加強大。

“鵲央宮那裏還沒有消息麽?”她輕輕一問,帶著幾多無奈。同死人和過去做交易,或許才是最讓人傷神的遊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