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被喬言帶進來的風差點熄滅了,她皺眉往裏走去。一股無名的壓抑感讓她感到有點膽怯,腳步隨之一滯,她定定的看著桌上的大紅喜帖,腳下像是生了兩條根,讓她不能再移動半分。

大紅的熨帖燙金喜帖上,鏨著幾行大字,金燦燦的晃得她眼睛都難以睜開。

久不見麵的藍燼躬身在她麵前,她也恍若未見。

那上麵,幾個字,一字一字,都像是烙鐵一樣,燙在她的心,她的靈魂上,讓她難以招架。

“相府長公子大喜,望如期而至,同喜而歸。”

“相府,哪個相府?”她想問,想大聲問,可是她的喉嚨裏像有萬千的棉絮塞滿,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喉頭開始腫脹,發酸,她顫抖著手伸向桌子,那上麵停留的像是洪水猛獸,讓她不敢再往前一寸。

大紅的喜帖,猙獰著看著她,嘲笑她,“你就是個笨丫頭,被他耍的團團轉。你看,他要成親了,他要和別人成親了,他不要你啦。”

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

求求你,別說了,別說了。

他成親了啊,不要你了啊。

誰,是誰一直在她的耳邊反複重複著說著,是誰,一句一句仿佛詛咒。

刻在她的骨頭上,痛得徹底徹心。

長公子,相府裏在沒有第二個公子,隻有他……

樂飛哥哥。

邵樂飛。

你,終於要成親了麽?

我該要祝福他們白頭到老麽?是不是該要說一句,舉案齊眉,兒孫滿堂?

不,不會。

鬼魅般的笑容漸漸浮現,冰冷的眼底混雜著悲涼的愛意,所有的悲傷都被此刻的喬言演繹的無比清晰,她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再轉臉看時,又隻覺她什麽都沒有做過,隻是和往常一樣,平平靜靜,波瀾不驚。

“要成親了啊?”終於,她清楚地突出這幾個字,卻似耗盡了全部心力。

藍燼額頭的冷汗紛紛墜落,大氣也不敢喘,隻保持著躬身的姿態,喬言沒有說話,她什麽都不敢做。

若是平時,她也不會拘束至此,然而,此刻的喬言,已經大為失常,讓她驀地想起十年前,藍締姑姑失蹤的那晚的林夕。

那時,藍締姑姑莫名失蹤,整整一夜,林夕站在相府門前,佇立在兩座漢白玉的石獅子的中間,一動不動,看著下人們來來回回的打著燈籠到處尋找,絲毫沒有哦讓他們停下來的意思。

那時,他們第一次從這個小姑娘身上看到了恐懼這兩個字,她鎮定的站在那兒,然而眼裏的驚懼卻怎麽也掩飾不住。

幾番尋找之後,還是沒有下落,就在他們都以為她要放棄的時候,她取下腰上相府的令牌,遞給管家,管家林森當時的表情,她至今都記憶猶新,那是一種對於王者自然而然來的恭敬,來的遵從,來的敬畏。仿佛他的主人已經不再是林啟泰,而是他的四女,林夕——相府眾義子之中,唯一一個林姓的繼承人。

於是,這一夜就成了一夜無眠,這一夜就成了中州輞川京師的不眠之夜,她甚至動用了林府的家丁護院,挨家挨戶的查訪,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然而,依舊沒有消息。

在清晨第一縷朝陽灑向大地的時候,林夕舒了口氣,臉上帶著一夜的霜重,那些霜華似乎在她臉上結了冰,真的就像是一尊冰玉雕塑似的林夕,轉臉對著一直伴隨著她的三小姐山曉莞爾一笑,“三姐,藍締姑姑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的豈止是藍締一人?

那些過去的,人,事,物,統統都將歸為塵土,在她的心裏化為灰燼,唯獨他,始終是難以割舍的一塊傷疤,一顆毒瘤,隨著她生命的開始和延續,慢慢滋生,一點葉,一條枝,一朵花,最後結出宿命的果,一口咬下,泛出鮮紅的血漿,苦澀難咽。

而她卻偏偏要伸手去摘下,還要逼著自己一口口全部吞進肚裏。

“為什麽要拿來給我?誰叫你拿來的?”怒氣已經不再是隱隱,而是徹底爆發,她顫抖著的手更加蒼白,和著她此時蒼白如雪的臉孔,有著難以表述的可怕,手指指在藍燼的眼前,隻差點在她的臉上,“拿出去,拿出去燒了!”

藍燼咬著唇,不避讓她衝動的舉動,似乎不忍,但還是如實回答,“是三小姐。三小姐說,您一定要去。”

“去?去什麽?”喬言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藍燼,這個漂亮的女人,她的腦袋一定是壞掉了,她居然敢騙她說是山曉的命令,一把抓住她的白衣,毫不客氣的死死揪住,“再說一次,你再說一次。”

越來越失控的喬言讓小印子一下子手足無措,他試圖按住她的肩膀,而此刻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無助和渺小,她第一次在他們麵前如此失態。

這種近乎暴躁的狂怒,從未出現在她的身上。

果然,那個人是她的死穴,因為在意,所以才會痛苦,因為痛苦,所以才會發狂。

但,那是要怎樣的痛苦才能將一個人折磨到不可自製,不能自已?

越是平靜的人,爆發起來,就越是可怕。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山曉沒有選擇自己來送信的緣故,藍燼在心裏暗暗叫苦,擔心的看著失控的喬言,她身子不好,這麽大的情緒波動,隻怕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揪住衣服的手慢慢平穩,發怒的人似乎已經控製了自己的情緒,喬言比藍燼要矮上一塊,她低垂著頭,發絲擋在她的眼前,遮住了半邊的臉頰。

窗外有朦朧的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昏昏暗暗,明明滅滅,和那些樹枝的陰影重疊起來,透出詭異和蒼涼。

月已升,半夜涼初透。

人半癡,為愛而狂。

“小姐。”擔心勝過所有,藍燼雙手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向自己,有風卷進屋裏,吹起她裙角的一稍,那稍縱即逝的美麗弧線,似乎在預示著她的主人,心裏痛下的決心。

拿起那張紅的灼目的喜帖,緩緩從她的懷裏直起身子,喬言走到窗邊,撐起的窗戶裏不斷地吹進寒風,而她毫不在意,還有什麽,比現在的她的心還要冷,還要凍?

指尖描摹著字帖上的字,一遍又一遍,感受著那突兀的觸感,又像是一次一次的紮著自己的心,即便千瘡百孔,也不會停下。

直到它不再有血可流,有痛可知。

“你們出去吧,我安靜一會兒。”

小印子和藍燼對視一眼,無奈隻好退下。

不由自主的捏緊袖子裏的東西,輕輕的抽出來看,是把精致的匕首,她一直隨身攜帶的小武器。柄端烏黑發亮,借著月光,依稀可以辨清它上麵描繪的圖案。

一朵祥雲,線條流暢無比,仿佛是從天虹之中飄飛而來。一顆明珠,似月般皎潔。它被祥雲包裹著,散發出明亮柔和的光澤。銀色的祥雲,白色的明珠。相伴起來,無比美好。

那些溫柔的話語,也回**在她的耳邊。

“這是碧落,師傅最喜愛的寶貝,削鐵如泥,吹發立斷。哎,你看,這顆明珠就是夕兒,這朵祥雲就是我,樂飛哥哥呢就這樣圍在夕兒的身邊,時時刻刻的保護夕兒。”

“恩,那夕兒就一直能和樂飛哥哥在一起了。”她甜甜一笑,如花綻放。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有這樣感覺,這種隨時可能分離的危機感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浸入了她的骨髓?讓她在潛意識裏,陷進憂思?

“哇,碧落,好漂亮啊!樂飛哥哥,以後夕兒就可以用這個砍瓜切菜,給樂飛哥哥做好吃的嘍!”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捏著這把充滿愛意的碧落,想一件自己不敢想的事。

此刻,這把華美的匕首給她的,隻有無盡的冰冷和回憶,它身上泛著的清輝,像一麵鏡子,折射著她的無知。那些美麗如煙的過往,每一件,每一樁,都是嘲笑她的嘴臉。

邵樂飛成親啦,他不要你了呀。

這是徹底的背叛,是對那些海誓山盟的最大詆毀。

腦袋裏有一個人一直在說,一直在笑,還有好多好多曾經的斷章,那些美好又純粹的畫麵浮出眼前,再像一顆顆泡泡,紛紛破裂。

“你若無心我便休,樂飛哥哥,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死心麽?”喬言忽然呢喃出聲,胸口已是冰涼一片,連呼吸都變得不再重要。

最重要的東西,最重要的人,都變得開始渺小,開始渺茫,是啊,一直以來,她不是以邵樂飛為全部的核心麽?他要離開她了,是徹底的背叛,徹底的離開。

也或許,是從開始就沒有得到過一點的真心。

那樣真的濃情密語,怎麽會是假的?

她始終不懂,要有多少耐心才能陪她做一場將近八年的戲?他的一動一語,一言一行,難道都隻是為了那個目的而特意的表演?

那樂飛哥哥,你演的真是好極了,能夠叫一個人心甘情願的被騙八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時而相思,時而怨恨,時而痛苦。或許,他真的是她前世的孽緣。

“我得不到的,誰能得到呢?樂飛哥哥,你的喜宴,我一定要它轟轟烈烈。”

反手拔出碧落,刷的揮出一道清輝的光暈,清亮碧綠的刀身在夜幕下放出一片幽冷的光芒。

屋外靜默的兩人同時一愣,小印子飛快的一個閃身,翻進窗楞,閃到她的身旁,鉗住她執刀的右手腕,巨大的力量和突然的舉動,讓喬言不由晃神,一聲痛呼之後,碧落墜落在地。

“你做什麽?”小印子邪魅的眉眼此時也染上濃濃的怒意,他抓著她的手腕,將她鉗製牢固,她居然還在掙紮,似乎要擺脫他禁錮的手掌。

心裏莫名的開始暴躁,開什麽玩笑,他會讓她帶著這種危險品已經是失策,怎麽還可能讓她再做傻事?

嘩的一聲,他索性將她反身壓到牆壁上,手被釘在頭的兩邊,他直視著她的眼。

“我這條命是你救的,這份情我還沒還,你怎麽能幹這種事?你當真一點機會也不給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