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醒了?”楊得意站在屏風外,恭謹的問安。

**坐著的人,輕輕答了句,“是醒了。”

“主子叫太醫來看看吧,您這樣,不行啊。”

藍萱沒有說話,第幾天了?第幾天在午夜夢回之際堪堪驚醒,做些自己都說不上的怪夢,一會兒是太子被賜了絞刑,扯得脖頸和身軀分離,血肉模糊。一會兒又是師兄的冷臉,怒視著她,責問她為何委曲求全,忘了自己的家仇大恨。而今天,她又夢到了,夢裏見到了母親,她輕輕對她說著奇怪的話,她要她好好活,要她學著放棄,學著忘記,說的沒頭沒腦,叫她不知道該怎麽做答,最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模糊的身影越來越遠。睜開眼,卻是什麽都沒有。

又是一個夢麽?

可心裏卻那麽酸痛,久未蒙麵的母親,你到底要給萱兒傳遞什麽含義?上次,不是喬言說過一次,或許母親還活在世上麽?

“得意,召少傅卿入宮。”

屏風外的人以為自己聽錯了,楊得意再次詢問,“主子,現在還不到四更天……是不是……”

“就現在召她吧,我等不及。”

不明白她說的等不及是什麽意思,但是最近的藍萱確實行為失常,時而大哭,時而大笑,又時而一人呆呆的說話。下人們都以為她是因為太子被廢的緣故,也就沒怎麽在意。

而如今,眼見得藍萱一天天瘦削下去,人也越來越沒有精神,楊得意才漸漸感到事情的嚴重。本也想著要去請少傅卿過來看看,陪著藍萱說說話什麽的,沒想到,藍萱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奴才這就去。”

睡夢之中的喬言驀地打了一個激靈,忽然坐起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被夜風一吹,渾身打了個冷戰,誰說南郡冬暖來著,這臘月裏的冬夜,不也是這麽淒冷?究竟剛剛是怎麽了呢?從地牢回來以後,她原先的心結都已打開,而又平添了許多新的結扣讓她解不動。

窗外有人低嗽一聲。

她淺淺一笑,這麽晚,他還守在那裏麽?

“小印子,你在麽?”

很快,那人影就閃了進來,將門關好,自己站在屏風之外,“怎麽醒了?”

喬言一笑,披上衣服走出來,長長的烏發拖在背後,帶著清淺的蘭花香,“你才是,這麽晚不去睡覺,傻站在我這裏幹什麽?”

“今兒白天睡多了,這會兒還不困。”明顯著是假話,但聽起來卻覺得心裏溫暖至極,她明白,小印子是怕她白天聽到了一直苦求的結果而承受不住。

誰能知道,她才不會擔心這些,其實,早在很早以前,她就發現,那些她曾經最想知道的東西,已經不在占據她心的絕大部分,在曾經過去的某個時間的短片裏,有些絲絲纏繞的東西已經不知不覺的侵占了她的內心,讓她知道生活裏除了恨,除了迷茫,還有很多東西值得她去駐足流連。

連自己都沒發現這樣的變化,那顆心就那麽自然而然的沉醉其中,不願醒來。

此刻,她隻是南郡的少傅卿,喬言。

“少傅大人,燕妃娘娘請您過去。”有通傳的小太監進來送話。

小印子眉頭一皺,“知道了,退下吧。”

“這個時候,藍萱鬧什麽?”小印子不滿的嘟囔,喬言露出一點笑,“你會梳發麽?黃鶯和萍兒都睡了,我不想叫醒她們。”

接過那柄紅木的發梳,小印子站到喬言身後,小心翼翼的掬起她的長發,一點點的梳理,發梳插進發間,有數道痕跡淺淺的出現,烏黑的發絲上顯出好看的波浪,像大海一樣起伏。輕輕的吸了口氣,頭發揮動之間灑出陣陣清幽的蘭花香味,讓人不覺沉溺。

他從未給喬言梳過頭發,那些平時隻能看著的發絲,此時就真實的握在他的手裏,手感冰涼順滑,叫人忍不住要多撫摸幾下。

“隨便梳個什麽樣式就好,大半夜的,估計也見不到幾個人。”喬言看他猶豫,以為他是在為不知道梳什麽發式而犯難。

“是,知道了。”他答應一聲,平穩心神,仔仔細細將她的發收拾好。

“最近寒陰.門沒有給你消息麽?”她有意一問。

小印子一愣,苦笑一聲,“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門裏的確派了人來送信,卻不是我師傅安排的。”

“蘇醉一輩子就你這麽一個得意的徒弟,還是回去看看吧。”小印子眼神一暗,默默點頭,“師傅從幾年前就身子很差,自從和神醫穀的穀主決戰之後,那一身的頑疾開始回頭,且積重難返,要不是一直有宋姑娘的神藥相助,隻怕,寒陰.門早就要亂了。”

“怎麽會亂?”喬言安慰似的露出笑意,回身看著他,“就算蘇醉不在了,寒陰.門不是還有你麽?難道你覺得自己擔不起寒陰.門的擔子麽?”

瞧他不置可否的神情,喬言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也是沒用,歎了口氣,“江湖上的事,我可不懂,但是不管怎麽說,蘇醉病危,你總該回去看看他的。”

“是,出來兩年有餘我還沒有回過山上。”

“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還沒想好,小姐覺得什麽時候比較方便?”

喬言眉梢微不可查的跳了下,展顏道:“你看,後天不就是要去祭神了麽?等到了落虹山,你再離開,那時候人多又事雜,該不會有人注意到。”

“按我的腳程,兩天也該回來了。隻是,小姐你是第一次去祭神,又不比在宮裏,我怕留你一個人會有什麽閃失。”

“不會的,別忘了,萍兒和黃鶯也都是好身手,雖然不及你,但也能抵擋住一般的宵小了不是?”她笑得讓人特別安心,可小印子卻心底泛涼,越看喬言的笑,越覺得心痛,索性扭過身,不再看她,“小姐快走吧,藍萱等急了又要開始鬧了。”

“恩……小印子。”喬言忽然出聲,“你……”

“什麽?”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淺淺一笑,搖頭,“沒什麽,走吧。”

小印子奇怪的看看她,自己去吩咐下人準備馬車去了。

小印子,你……

你的後麵是想說什麽呢?大概是想要替藍萱問上一句,你心裏到底有沒有藍萱呢?可是喬言轉念一想,及時阻止了自己的行為,她這是在幹什麽啊?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他們三人都是心知肚明,也或許是誰都可以問小印子,而唯獨她不可以。

又是一筆算不清楚的爛帳。

世上的帳有千百種,不過情債這一項,最是讓人難纏頭痛。

馬車走得很快,小印子看著一路都在低頭思索的喬言,不知道該不該勸上幾句,他比誰都清楚的知道,藍萱現在的情形,很不容樂觀,在她見到她之前,該不該,打個招呼,提前告訴她呢?

“籲,”馬夫勒緊韁繩,向車廂內稟報,“大人,有人攔住了去路,是駕馬車。”

車內二人對視一眼,喬言垂下眼,輕笑,“會是誰呢?”

車外,已有人聲,清朗的語調讓人倍感舒服,“還不下車,要我扶你下來麽?”

簾攏一挑,喬言看清來人,狹長的鳳目正眯著,瞧著她笑。

除了清逸俊朗的清王,哪個還有如此顛覆眾生的笑容。

微微一笑,隨意將自己的手放到他伸過來的手上,借助梁閔的幫助從車上跳下,“王爺這是從哪裏來?”

“從來處來。”

“看來微臣是不用問王爺到哪裏去了。”調皮的笑出來,喬言注視著他的雙目,帶著幾點探究,他的雙眸在這夜空下,顯得格外的明亮動人。

“恰巧路過,就碰上了。碰上了,可就不能讓你走了。”梁閔斜睨了馬夫一眼,後者識趣的將車馬趕走。

“這條路是往流炎殿去的吧?”梁閔帶著她往來時的路反折回去,一邊說道,“墨雲這是要往前太子妃那裏去麽?”

“正是。”

“深更半夜入宮,墨雲可知道其中的厲害?”

“知道。”

“明知道要冒怎樣的風險,卻還是要去?”

“回殿下,是的。”

“你呀,”所有規勸的話語,都變作一聲歎息,“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她到底和你有什麽樣的交情,讓你三番五次的幫她,每一次都不計後果。”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她說的清淡,夜風吹起額前的發絲,迷了眼睛。

“那好,你告訴我,墨雲已經是太子一黨了麽?”

這不同於平時的玩笑話,喬言想了想,抬起頭,用堅定無比的眼光看著他,“沒有。”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閔安慰似的笑了起來,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說你有心計吧,你倒偏往是非之地紮,現在是什麽時候?你要往流炎殿那裏去,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麽?”

揉了揉自己被迷住的眼睛,喬言回答,“王爺說的對,現在的確不是見她的好時機,可是,微臣,實在不能眼見她自己一人在宮中苦愁。還望王爺見諒。”

“哎,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算了,墨雲,你要去便去吧。”梁閔似乎放棄了對她的說教,轉身往自己的車駕走去,驀地,又回轉過來,走到喬言的麵前,底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上次的事,你要怎麽謝我?”

“王爺想要什麽回禮?”

“別說的這麽刻薄嘛,我還能缺什麽,不過,我最想要什麽,墨雲不也是一清二楚麽?”他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震人心魄。

想了想,抬起頭,鎮定的對上他有火光似的眼,嘴邊是一如既往的淡笑,“王爺要的,恐怕微臣給不了,也給不起。”

“喲,知我者果然墨雲,不過,本王有的是耐心等,等到你願意給為止。”耳邊是他留下的惡魔般的話語,喬言微微別過頭,躲開他灼熱的唇。

要不是黑色的夜幕遮擋,梁閔就能很容易的看到喬言此時紅紅的臉頰,瞧見她別扭的神奇,帶著得勝者的笑意,梁閔再往前湊了一點,笑著說,“無論是哪個,我都會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