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辭別了梁閔沒有立即返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按著心意往另一個跨院去了,那裏是大臣們的住所,這個時候,正適合平時交好的人們正圍攏在圓桌上,品茶閑談,想必,他那裏也是吧。

隻是這一路上陪她過去的人換了一個,小印子已經離開了落虹崖,往寒陰山而去,因為就在剛才,他再一次被喬言哄了一次,隻好倉促起行,不敢多呆,實際上,他自己也實在是歸心似箭,恨不能立馬回到師傅麵前。

萍兒被留在了南郡的皇城裏,隨她出來的不過小印子和黃鶯,這會兒小印子走了,隻好叫黃鶯頂上缺,這會兒她正抱著一壇未開封的酒,跟著喬言走著。

人還未到,就聽聞屋子裏傳來的陣陣人語。

“你這說的有失公允啊,鑒賞大家黃庭先生曾有言:山武水潤,人雅物含,才是書畫極致,這副啊,我看也就是一般的仿品,算不得是上品,更遑論是真跡了。”

“哎,可這上麵卻是有曆代大家收藏過的痕跡,你看這些方印,完全不是後來故意為之的,哎,周平你再好好看看嘛。”

大概是江岐又得了什麽寶貝,正在同周平一起鑒賞,聽著他們恣意談論著書畫,毫無顧忌的高談闊論,心下不由羨慕,瞥見四下無有下人當值,喬言隻好自己走過去“鐺鐺,”象征性的敲了幾下房門。

“江岐兄,你在麽?”

屋裏的人咦了一聲,接著就看到高大的周平先江岐一步過來,拉開房門,見到是她,驚喜的叫道,“隨競,你到看看,今兒黃曆多少?什麽風把最懶的那個給吹來了。”

“墨雲……你,你怎麽來了?”

喬言看著他倆一唱一和的模樣,不由笑道,抬起袖子指了指屋子裏,“怎麽?還不歡迎啊?我可沒有空著手來。”

他倆才看到跟在喬言身後的黃鶯,以及她懷裏抱著的大大酒壇。

“哎呀,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話是這麽說,周平誇張的從黃鶯手裏搶過酒壇,“你真忍心叫這麽個嬌滴滴的姑娘給你抱著。”

喬言一笑,也不反駁,揮了揮袖子,對黃鶯說,“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要和兩位大人不醉不歸。”

“是,婢子告退。”

周平卻搶了一步,好心的說,“我們這院子有個近路,我帶姑娘過去。”

“怎麽敢勞煩大人。”

“不妨事,不妨事,剛好叫他們準備準備。”說著,周平不由分說的拉起黃鶯的衣袖,帶著點憐香惜玉的味道,“天黑路遠,你家大人舍得,我這個大人卻舍不得。”

喬言笑看他倆一個拖著一個走遠,才回頭對著呆呆的抱著酒壇的江岐說,“還真嫌棄我的禮薄?那我再取一壇酒就是了。”說著也要走。

嚇的江岐趕忙單手抱酒,一手去扯她,“我怎麽可能這麽小心眼兒,墨雲快屋裏來坐。”

坐下之後,江岐又忙不迭的出去召喚幾個小廝到廚房炒幾個小菜,先擺上幾盤果品,糕點來。都忙碌妥當,才坐下大喘了口氣。

看著笑眯眯的喬言,江岐卻一下子就窘迫了起來,也許是他太久未見的緣故,他竟覺得今日的喬言分外不同,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有些陌生的感覺。

“剛離得老遠就聽見你和周平吵吵,這麽互不謙讓的你們在爭什麽?”剛做下的喬言毫不客氣的拿起一塊糕點,小巧的吃著。

“是在討論一幅畫,墨雲來的剛巧,來看看這幅畫到底是不是真跡。”說到畫,江岐就來了精神,將展在一旁的畫重新鋪平在桌上,等著喬言觀賞。

手裏拿著糕點,踱到桌邊,仔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喬言也不抬頭,直接問,“周平兄怎麽說?該不會直接就給全部否定,說是贗品了吧?”

“嗨,他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看著不對,可不就是直接就給否定了。這麽久了還是這個直來直去的性子,一點都不懂婉轉。”

喬言嗬嗬笑了兩聲,將手裏的桂花糕全部吃光,又端起一盞茶,才說,“真就是一點不懂麽?”

江岐何等聰慧,眉頭一皺,轉身坐到她的對麵,看著喬言說道,“墨雲想說什麽?”

“現在周平的官職大概在你之上吧?”她不經心似的一問。

臉上微微一紅,點頭承認,“不錯,周平兄雖說現在和我一般是三品的大員,但他是在尚工部辦差,說起真實力來,他的權勢要在我之上。”

“變化真快,想起來,咱們同時會試時的場景,我還都曆曆在目,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就已經……”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江岐臉色不由一變,沉默片刻,才道,“其實,說起在朝的事,我的確不如周平兄。”

“你不是不如他,而是不得要領而已。”手裏把玩著玉色的茶盞,裏麵的茶水碧綠碧綠得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凝結其中。

“說起來,你的見地學識都在周平之上,要想混的個比他更高的地位,該是不難,可如今這個結果,隻怕是隨競你自己根本無意朝野的原因導致的吧?”

江岐驚訝於她敏銳的觀察力,對著這個最先的故人,他也不打算隱瞞,索性直截了當的承認,“或許你說的對,在朝的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我始終覺得束縛不自在,還不如我那個落地的兄長,在家鄉教書育人來得自在束縛。”

聽見這句真話,喬言忍不住嘿嘿的笑了起來,手隨意的拍上他的肩膀,安慰似的說,“你那個兄長可能這會兒也正在羨慕你呢。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隨競,你隻看到為官的苦惱,是因為你還未得其中的要領,等到你真正了悟的時候,就明白樂在其中的道理了。”

“有時候,為官者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許多人的前程甚至生死,你看,前朝的開國丞相就是個好例子,因為他積極推行新政的緣故,前朝才有了近百年的昌盛,這就是為官者造福於民的表率,我等為官雖未必有他一般的成就,但也好歹要身在其位謀其政,在關鍵的時候,替百姓說句話,為君王獻計獻策,也許,你的一句話,就能影響子孫後代。”

“這些道理,我豈能不知,隻是,對於權勢帶來的危險,讓我望而卻步。”收攏起袖子,再為喬言的杯子添上水,江岐不無坦誠的說出自己的心事。

“權勢是柄雙刃劍,劍的一端指向的是敵手,鋒利的劍刃可以重傷敵人,挫掉他們的銳氣,而與此同時,另一端則是必不可免的對準了自己,這雖然危險,但也是最考較掌劍者能耐的,沒有多少斤兩,卻想.操殺人之刀的,往往會傷彼不成,反傷己身,如此一來,這柄劍,要與不要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我其實一直都很想知道,墨雲的手中,可有那柄劍?”幾乎是不帶猶豫,他問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因為對麵那人的光風霽月,照的他也是心胸中一派光明。

喬言似乎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她更沒想到自己今日會說起這麽多推心置腹的話,或許,是因為此刻正在等待她答案的人,她一直還差他一個答複。

“那柄劍太過犀利,我也許會在必要時,借來用一用。但用完了,我是必定要還回去的。”端起茶盞喝掉那醇香濃厚的茶,喬言搖了搖頭,“隨競,你總是有辦法讓我到了你這裏隻吃茶,不飲酒。”

江岐臉上一紅,進門時,喬言的一身酒氣可未能逃過他的鼻子,她先前身子孱弱的事,他也是有耳聞的,此刻已近夜晚,夜寒露重的,他怎麽可能讓她再飲許多酒回去。

左右看看無人,江岐起身,將門掩上,才小心的問,“實不相瞞墨雲,我與周平已歸入慕王爺的帳中許久了。”

喬言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猜到了這個事實,“慕王殿下仁慈寬厚,禮賢下士,又有經緯之才,實在是值得人追隨的賢明之主。”

想了想,江岐正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他一直想拉攏喬言也歸入梁筠一黨,可話還未出口,門外就傳來了周平的大嗓門,“好你個隨競啊,自己和墨雲談笑,倒把我關在外麵。”

江岐慌忙起身給他開門,忍不住俊臉一紅,“哪裏的事。”

“你那個婢女實在是有意思的很,我就忍不住多逗了她一會兒,墨雲你真是厲害啊,連一個小婢女都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周平坐下就一頓誇讚。

喬言使了個眼色遞給江岐,抿嘴笑,“聽這話意思,你是瞧上我那個丫頭了?”

“我要是說瞧上了,墨雲舍得割愛麽?”這句話說的半真半假,江岐好笑的看著兩人來回鬥嘴。自己則給周平斟滿酒。

“不是舍不得。”喬言搖了搖頭,“周平兄實在是個值得托付的君子,不過……黃鶯嘛,她比較特殊一點,你還需自己努力去才行。”

“你看,我就說吧。”周平扭臉對著江岐嘖嘖的歎道,“一沾別人的事,她就思前想後,考慮的無比周全,安排的漂漂亮亮,說到自己的時候,頓時就該沒了詞兒。”

江岐點頭稱是,三人又一起舉杯喝了會兒酒,喬言忍不住歎息道,“也該是多想想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兩人都未曾在意。抬頭看時辰不早,天色居然已經無聲無息的全暗了下來,喬言舉起酒杯,向那二人說道,“難得有閑能一起聚首,隻怕以後這樣的機會更加難得一次,墨雲在此恭祝兩位前程似錦,平安無虞。”

兩人不覺有他,隻當是句喜氣話,高高興興的舉杯喝了。

屋外便傳來陣陣嘈雜,周平性子急,打開門就出去看個究竟,不大會兒又折返回來,卻是滿臉驚駭,大叫,“不好了,有刺客闖進了西寢殿!秦榮正帶人堵截。”

“西寢殿?”江岐才出聲,便看見喬言瘦削的身子已經到了門外,傳來一句話,“我先走一步,回去看看。”

江岐急的一跺腳,責備道,“她回去能做什麽?走,一起去。”

等到他們追出,哪裏還有喬言的身影,周平苦笑道,“倒跑的挺快。直接去西寢殿吧,她必然是奔著那裏去的。”

二人商定主意,立馬改道往西而行。

出了別院才發現,外麵已經是人聲混亂,守衛森嚴。

當晚的仆人們全部驚訝的看著平時冷靜的二皇子梁筠從北院匆忙往西寢殿奔跑,平時最襯得他沉穩老成的玄色的錦緞絲綿袍此刻上下翻飛,被晚風吹得張牙舞爪,一向絲毫不亂的發絲在這個時候也顯得有些慌亂,而和他同向疾奔的還有另外一人,正是逍遙王梁閔。

梁閔趕忙抓住秦榮的近身侍衛王朗,“刺客呢?九殿下可好?”

“刺客已被羽林軍圍在西寢殿,可是……小殿下還在裏麵。”王朗為難的說出實情,眼看著梁閔的臉色越來越冷。

“不要慌亂,多加兵力,將西寢殿重重包圍,一定要保證小殿下的安危。”梁筠沉著的發號,王朗正領命欲退,卻接到屬下的回報,幾人頓時驚了一身冷汗。

“報!刺客劫持了小殿下,逃出了重圍,往後山崖去了。”

“一定要保護好小殿下,不可貿然行事,知道麽?”

“還……還有。”

“還有什麽,快說!”

“屬下等看到,有一人快馬追去,那身形……該是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