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她不會水啊!”

小南瓜驚聲尖叫的像一隻煮開了水的大茶壺,聲音傳出老遠。她性子活潑,又不到處惹是非,在醉湖庭裏頗有點好人緣,這麽一鬧,竟是連在後廚的火工都聽到了響動,連鏟子都來不及放下就匆匆跑來看個究竟。

就是他們跑得再快也沒有霄蘭往下沉的快,小南瓜就差哭出來,趴在湖邊,伸手去撈她浮在水麵的衣裙邊角。

等到她差不多要夠著的時候,那衣服就像和他開玩笑似的,打了個圈就沉浸水裏,看不見蹤跡。

小南瓜一下傻掉,撲在湖邊,大半個身子探出去,伸出去的手也還張在外麵,五根手指像大叉子一樣,她保持這個動作一直到被自己哭出來的聲音嚇到。

隻是……

眾人眼前一花,卻是一道青色錦緞般光滑的人影閃過,但見來人恍如一條拖得長長尾巴的流星,從湖對岸疾奔而來,足尖點水,帶起無數的小小漣漪,向四周飛濺,又落回水麵,他前一隻腳方抬起,後一隻腳的水花就消失不見……

岸邊有懂門道的行家,一見便驚叫,“燕子三抄水!”

燕子三抄水是常見了的,但把這個輕功的入門功夫演繹的這樣好,也隻能說是種近乎神話的人物了。

“難道是……浮萍采薇的淩波宮主來了?”

不會吧,東海離此路途遙遠。

“說不定是慕霄蘭姑娘的名來得。”

“再說,他那裏要什麽樣的美女沒有,何必巴巴的跑來。”

說話間,那道身影早就奔到了湖中央,身形嗖的一下就不見了。等了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動靜。

“喂,那是淩波宮主?”

有人已經產生疑問,不僅是他,好多人都唏噓的議論紛紛,可惜了這麽個好人物,就是落個牡丹花下死的下場。

有人為霄蘭唏噓,有人慶幸沒了這個礙事的女人,自己就能躋身紅牌的位子,也有人敬佩那個跟著跳下去的男子的癡。

她這一跳,最忙壞的就是這幾個人,左姨,小南瓜,顧不得自己頭破血流的蘇公子和衣衫都淩亂的公孫公子。

有下人在湖邊放了筏子往湖心劃。掌筏子的老哥忽然覺得頭頂一涼,以為是下雨了,揚起頭往上瞧,又什麽都沒有。

嘩啦一聲水聲,一屯水花驀地爆開,剛才那道青灰色身影的主人,此刻正抱著一個滿身白衣的女子躍出湖麵。

兩人均已經渾身濕透,濕噠噠的往下淌水,女子的麵藏在男子的懷裏,滿頭秀發已經散開,宛如瀑布一樣垂在他的手臂之外,灑下一路水花。剛才還拿杯飲酒的素手,因為在湖水中呆的時間過長,而泛出青白色,五指無力的鬆散開來,飄****的來回打晃。纖細的身軀被男人橫抱在懷中,遠遠看去竟似已無生氣。

穿著青灰色衣袍的男子神情淡漠的掃了在場的人一眼,最後將視線定在驚呆的隻能幹張著嘴的幾個人身上,邪魅一笑。隨即飛快的轉身吩咐,“大夫呢?”

小南瓜早就一口氣嚇得憋在心裏,這會兒看見她家姑娘被人救上來,足足的嚎了一聲,撲過去一個勁兒給她拍後背,眼淚珠子撲簌簌的掉,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狠狠吐了幾口水,霄蘭也沒見要醒過來的動靜,小南瓜趴在她胸口聽了半天,她早就六神無主,別說是趴在她胸口了,估計就是她鑽進去,也是聽不見一點動靜的。

她這會兒什麽都聽不見了。

“姑娘,你倒是睜眼啊。”她最後急得搖晃著她的肩膀,而那個人還是一動不動。

身上忽然被一個大掌拍了一下,有冰冷偏陰柔的男性聲音在頭上響起,“她淹不死,倒被你晃死了。”

她一愣的功夫,霄蘭又重新被他抱起,左姨早就圍了上來,帶著他往幽蘭閣一路小跑,可剛跑了兩步,卻見身後已無人影。

“哎?公子?”

隻留下眾人麵麵相覷。

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錯失所愛的兩個人,不甘心的左右打聽,“這個人,你見過麽?什麽來路?”

“哎喲,蘇大公子,你真是這幾天沒有來啊,剛才那位爺這幾天幾乎是每夜都在此,隻坐在幽蘭閣對麵的姑娘房裏,每晚上就打開窗子往對麵瞧,那癡心勁兒,就別提了。”

“他一個大男人一晚都在姑娘房裏,還能一直盯著對麵?少在這兒糊弄爺。”公孫席根本不信他那套鬼話,來妓院的哪個爺們是柳下惠?還真是坐懷不亂?

被問到的那個知道他一定這麽反駁似的,露出點胸有成竹的笑,“嘿嘿,爺你還真別不信,那位爺包下了對麵姑娘的房間,整晚就門房大敞四開,他獨個兒搬個椅子坐在露台上。”

“那,那房間的姑娘呢?啊,等等,我想想,幽蘭閣對麵是賞梅苑,天呐,紅梅姑娘的房間?也叫他搶了去?”

他說完,立馬就有人接茬,好像還很不屑,“蘇公子,你太大驚小怪了,這升京的有錢富人多了去,一天一錠金,別說要賞梅苑了,就是包了這兒所有姑娘都沒問題啊。那麽大一錠金子,誰拿著燙手啊?紅梅姑娘高傲不?還不是照樣乖乖的給那位爺整宿的端茶倒水,彈琴弄樂,哪還有點當初的清高模樣。”

眾人又隨意說了幾句,紛紛散了場。

那個霄蘭姑娘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所在,要不是她這次自己存了死誌,走了那麽遠的一路,要不憑他們的財力才力,是絕對這輩子都難能和她見上一麵的。

至於她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是根本也和他們八竿子搭不上的關係。

倒是苦了兩個多情的種子,這會兒眼看著自己肯定沒戲得占美人心,隻能自憐自艾。也怨不得誰。

幽蘭閣,熏香蒸騰,青衣男人在丫鬟仆眾的服侍下,去沐浴換了衣服,捧著一碗薑茶喝。看著屋子裏的丫鬟老媽子進進出出,忙得腳都要飛起來似的。

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喝茶。

他心裏極其踏實,並不擔心霄蘭會有什麽生命危險,一是因為他救得及時,而霄蘭似乎也有意閉了會氣,並未喝進去許多湖水,而是因為剛剛他已經給她喂下去一顆護心脈的藥丸,這會兒配上大夫的藥湯,正是發揮作用的時候。

濃紅色的薑茶湯映著他邪魅已極的臉孔,尚濕的發絲被他挽起來,更顯濃黑。臉依舊是那張讓眾生顛倒的邪氣凜然。他看著這張臉,在心裏問,為什麽要救她?

水麵上的人,搖頭。

為什麽要每晚來看她?

水麵上的人,還是搖頭。

“爺,您……頭疼?”小南瓜端著一盆熱水出來,看見正在不斷搖頭的他,不由得停下腳步問候。

他一愣,再次搖頭。

小南瓜對著這張欺世魅惑的臉孔,根本顧不上出神發呆犯花癡,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公子爺救了我家姑娘,小南瓜給你磕頭了。”

男子不大在意的揮手,小南瓜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了起來,這雙手又穩又柔緩,好像是怕弄疼了她一樣。

她這才有機會發呆,定定的瞧著他,但見兩道眉毛細長入鬢,眼角是微微向上的鳳目,麵白無須,高挺鼻梁,薄如刀削的唇形都在顯示他是個美男的事實。

臉上不由一紅,“公子……姑娘醒了,你不進去看看她?”

男子聞言,搖了搖頭,“不了。”

“咦?”小南瓜驚訝出聲,怎麽?“難道公子不是對我家姑娘……”她說了一半就有點說不下去了,轉頭看著裏屋團團轉的人影,喃喃似的說,“哎,哎,姑娘還真叫你說對了,這世上還真有不為你美色所動的男人。”

同時,她心裏又湧上那麽一點點的不甘心不服氣,她見慣了男人們圍著霄蘭團團轉的樣子,這會兒她這個醉湖庭的頭牌紅姑娘的美貌居然被人無視,心裏就有那麽點轉不過來的別扭。

她可是個不饒人的脾氣,心裏想著,嘴上就說了出來,“你既然不喜歡我家姑娘,那你幹嘛還跳下去救她?”

她問的毫不經心,完全是出於本能的詢問。但她卻敏銳的看見那個男子臉上閃過一點不自然的光,眼神也飄忽起來,似乎陷入一種沉思,許久不見答話。

她自己也覺得明明是人家救了人,自己這麽問是有點太失禮了,抱歉的對他一躬身,正要抱著盆離開,卻聽見那個男人用很低的聲音說,那是一種近乎寐語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她和一個人很像吧。”

“啊,那個人,是公子的心儀之人麽?”她不怕死的又問了一句。

男子微微一笑,轉過好看的眼睛望著她純潔的雙眼毫不猶豫的回答,“是的,從前,我隻知道自己是對她有那麽點心意的,但直到她死後,我才真正發現,她活著我的生命才有意義。”

這話說得太深奧,小南瓜不懂,抓著頭,端了水出去了,他將杯子裏的薑茶一飲而盡,就是這一個瞬間,沒人發覺,裏屋床榻上的人的雙肩,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