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想說的,我絕不會問,這是我們從前就約定好的,忘了麽?”他邪俊的臉上此時閃耀的盡是動人的溫柔,蒼遠又飄逸的思緒一下將兩人帶到了從前,那段日夜相處的日子。

盡管今日霄蘭答允他以後相伴,可是,兩人的身份,處境,都無疑是最大的阻礙,她不會放棄心裏的執念,也或許,中州隻是一個幌子,她心裏真正放不下的橫亙,是一個男人。

被她手刃的那個男人。

恐怕要她自己說,也已經說不清對那個男人是愛是恨,是喜是憂。

想到這兒,完顏印碩的神情便有點不自然。

一個男人想到了另一個男人的時候,總是有點不自然的,蕙質蘭心如霄蘭,自然是發現了他臉上的不對,隻是沒有猜測到他想的是什麽,索性也不點破,隻喝著碧芷端上來的茶。

“可我現在想和你說,你願意聽麽?”

完顏印碩的身形似乎頓了一下,低低的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對我打開心扉,或許是真主聽到了我的禱告,才讓我得償所願。”

霄蘭嘴角彎起優美的弧線,將視線投到很遠的所在,似乎是在回憶,又似乎是在幻想,“那孩子的父親,是梁筠。”

簡短的幾個字,如雷鳴一般,炸開在他的耳邊。完顏印碩隻覺得自己的六識全部被震懾住,隻能呆呆的看著她美麗的容顏,過了好久,才想到一句。

“梁筠……”

她隻淡笑不答。

忽而,腦袋裏靈光一線,完顏印碩的表情變得明朗起來,“別開這種玩笑了。”

“我怎麽是會開玩笑,那孩子的父親,是梁筠。”她重複了一次,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和感情。

有人劍眉輕挑,“沒錯,麟兒的父親是梁筠,我信你,但是,那孩子的母親卻未必是你。”打通了關節的完顏印碩,忽然笑了起來,點在她的額頭上,“居然還想騙我。”

“知道瞞不過你,索性逗你玩下,瞧著你剛才的神情,真是太有意思了。”霄蘭露出狡黠的笑意,“麟兒的母親,是山曉。”

神情忽然變得暗淡下來,“如果不是我身邊最為珍視的人,我怎麽會帶著一個一歲的孩子在身邊。又怎麽會百般的護他周全。”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山曉什麽時候,和梁筠攪到一起?”完顏印碩安撫的抱著她,低低的說,“我隻知道山曉是對梁筠有那麽點意思的。”

“原來你們都知道。”語氣裏滿是淡淡的無奈和悔意。懷裏的人開始了漫長的講述。

“大概是我隨你一起回中州的那個晚上,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咱們回來之後,山曉便不見了蹤影?”

完顏印碩點點頭,“不錯,那日的確蹊蹺重重。”

“還有”霄蘭低低的歎息和著屋外的光,夾雜成一串無限哀涼的詠歎,“還有慕王妃,她那天召我去覲見,最後是由山曉代替了我前去的。你也記得吧。”

“就是那次,”霄蘭不等他有所回答,就自顧自的講了下去,“那次其實不是慕王妃的意思,而是有人在背後出謀,借慕王妃的名義召我過去,畢竟她也是女人,這樣傳出去,也不會有人疑心。所以,山曉也就大大方方的去了。誰承想……”

“誰成想……”她頓了下,嘴角帶上如春風般的笑意,“慕王妃是要找我去給梁筠瞧病,而那時候的梁筠是中了毒。”

“中了毒?梁筠是未來皇儲的繼承人,那時候,誰敢對他下手,再說,他身邊有太監專門試毒,日用飲食皆是用銀針試過才會入口,這麽嚴謹的把關,怎麽還會讓他中了毒?”

“你錯了,有一種毒是用銀針刺不出來的。”霄蘭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陽光灑滿一室。

她回眸,帶著如夢幻一般的笑顏,可眼底卻是冰涼一片,絲毫沒有暖意,“他中的是媚毒。”

“好卑鄙,”完顏印碩聽完立馬唾了一句,眉頭皺起,不解的問道,“他中了媚毒,卻叫王妃來找你?”

“啊,是了,因為此事不易宣章,所以不可以請太醫來醫治,可是這種毒,難道不是宣泄出來就好了麽?他梁筠還差女人?”完顏印碩忽然來了氣,“難道還想借這麽蹩腳的由頭,企圖染指與你?”

“大概是吧,”霄蘭垂目,長長的睫毛擋住眼簾,“他的媚毒最終是解了。”

“是山曉……”

痛苦的神色在她的眼底漸漸暈開,轉眸,視線移到窗外,“那種罪,本是我該受的,是山曉,替我受了,這份情,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清了。”

不忍見她痛苦,完顏印碩起身踱步到她身邊,猿臂一舒,攬住美人肩頭,“不要什麽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推,這不是你的錯,山曉本就對梁筠有情,隻是你不知道罷了。不然,憑借山曉的武功,她會任由別人胡來麽。”

“也或許,這根本……”他的話說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有一種假設,讓他自覺的不想在霄蘭麵前說出。

霄蘭對他這句沒說完的話,似乎是沒有聽見,兩眼呆呆的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公子……”

碧芷的聲音忽而在門外響起,短促中帶著驚慌。

霄蘭一晃神,他的手臂攀上她的腰身,俯下身,臉貼著臉對她說,“我去去就回。”像是為了讓她安心一般,聲音柔軟的不可思議。

而他話裏麵安慰的意思太強,讓她沒來由的心驚。終是被自己強壓了回去,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驚慌。向他點點頭,完顏印碩才放心的隨碧芷離開。

房間裏隻剩下自己,空****的屋子,家具是精致小巧的摸樣,擺放和布置中帶著中州的熟悉感,這房間是顯然經過主人的刻意裝飾才修葺而成。

然而,這份心意中間帶著的巨大壓迫感,卻讓霄蘭一點也喜悅不起來。她對完顏印碩的這些舉動感到感動,但同時也在心底哀歎,他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她,在她的內心裏,或許,一個完全的陌生環境,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畢竟人浮一世,誰能兩世為人?

低歎一聲,反身坐到凳子上,看見門扉上映著的兩個人的身影,一高一低,正是完顏印碩和壁紙正在私語著。

他自有他的抱負,她也有她的追求。

再觀察周遭,一直的不適都消失,斂眸輕笑,原來一直作怪的不過是自己的內心而已。

門板發出聲響,完顏印碩的俊顏暴露在空氣裏,隻是邪魅的臉上,有一種不愉讓人一目了然,霄蘭剛剛壓下的驚心的感覺忽然又被提起。

完顏印碩的手撫上她的肩膀,傳遞著一點力量,“我有事告訴你,是兩件。”

“你說。”

“一件好消息,笛安被我們提前告知了和親的意圖,她很樂意和我們配合。到時候再耍些小手段即可蒙混過關。至於另外一件,就不是你喜歡聽到的了。”他頓了下,慢慢的說,“小南瓜出事了。”

“她?她怎麽了?”一根緊繃的弦被驟然提起,然後在下一句話到來的時候,駭然崩斷。

“她失去了最寶貴的……”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完,然而,霄蘭已經明白,他說的很含蓄,一個女子最寶貴的,莫過於……貞操。

一時之間,霄蘭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完顏印碩扶住她,瞥見她定定的握著手掌的骨節聲響,“怎麽會這樣?”

她臉上的顏色數變,到後來變作一種不可言喻的神情,她轉臉,問道,“是誰?”

“蘇公子的一個家丁。”

“是他?”霄蘭凝眉思索著,卻定不下心,隻得催促道,“我要回去。”

她的眼裏寫著堅定的責任感,完顏印碩點點頭,門外已經傳來馬嘶之聲,霄蘭抬眼看他。

“知道你是一定要回去的,所以,叫碧芷剛剛去準備了。”他攬著她的腰,從門外掠過,眨眼之間,便到了大門外,門外有兩匹烏雲罩頂正在磨著自己的蹄子。

“我陪你一起回去,”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霄蘭感激的笑了下,翻身上馬,反手揮鞭,現在她隻盼著能夠立馬飛回去。

等到真到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心裏,原本就沒有做好直麵接受事實的勇氣。

屋裏入目之下,是一片狼藉。

被翻紅浪,原本是愜意溫馨的新房之夜,而放到這裏,卻是觸目的驚心,那種紅,紅的太耀眼。

霄蘭進門便覺一陣眩暈,她看見了,看見了在床褥之下,蜷伏著的那個小身軀,正在瑟瑟發抖。

腳步不由自主的放輕,再放輕,而她的心卻是無比沉重,或許,或許就是剛剛,或許就是昨晚,或許自己不貪戀和完顏印碩的那一點點的時間,這些事就都不會發生。

或許,她不吃那碗飯,不喝那杯茶,不說那些話。這些,也不會發生。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做了,做了那些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有了後來的這些事。冥冥之中,似乎老天在和她開玩笑,她憑本心做的是屈指可數,而僅有的幾次,又是這樣的收稍。

那次,她於書房之中看見了畫卷,好奇之下問了藍締姑姑,後來,姑姑便不見了。十幾年後再見時,已成訣別。

那次,她央求那個男人去提親,於是,林啟泰先她一步,宣布迎娶她為相府之妻。

那次,她執意要回中州,徹夜不回,後來,山曉便不明不白的壞了麟兒……

是不是,她就是一個不詳的人,是不是每一次她遵照自己本心的時候,都會有人為她的決定而付出代價?

忽然之間,身邊的景物錯落成多個交疊的影子,最後她的瞳孔裏隻見那一點小身軀,瑟瑟發抖。黑暗到來之前,她忽然想起,既然連她身邊的小南瓜都可以出事,那麽麟兒那裏是否安然無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