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京之美,最表現在夕陽西下之時,晚霞多姿,七彩變換,尤以紅色為最,濃墨入水似的,泫然了半個天空,暗沉,壯麗,向東望去,隱約可見整座皇宮高牆紅瓦的氣勢,奢華非常,以那最高的兆麟殿為點,延伸成網的京華,莊重中透著悠久的曆史味兒,蒼涼中蘊著深重的王者氣。

殘陽如血……

月餘沒有見麵,眼前的白衫女子對著眼前這位麗人,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從她的身上傳來。感受著這種壓迫的力量,藍燼不由自主將她和另一個女子比較起來。盡管有著雷霆稱號的山曉平時厲嚴厲色,對待下屬十分嚴厲,給人畏懼的感覺,但她從未在山曉的身上感受到過如同現在一般的淩厲和幽深,仿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橫亙在兩人中間一般,將她壓得喘息不得。

“步歿最近很忙啊。”麗人終於從埋首的書卷裏抬起頭,向她看過來。

那一眼,猶如兩道寒泉,將她震懾的不能動彈。

低著頭,忍住心頭不斷浮出的寒意,藍燼恭敬的回答,“步長老他正在籌備眉山的武林大會。”

“問英雄,誰是英雄?步歿到底是不甘心啊。”麗人徹底放開手中的書卷,泛黃的紙頁上勾畫著極短的文字和圖形,藍燼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我前些日子遇見了一個好孩子,我想,蜃樓裏那麽久沒有進新人了,多加一個,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你覺得呢?藍燼。”女子眉眼帶笑,妖嬈如同畫眉的眼眸鑲嵌在清麗絕倫的麵龐上,明滅的燈燭火光,打在她的側臉,襯出一種華而不實的不存在感,仿佛這個人是從九天之上降臨的仙子,因為思戀凡塵而被貶謫至斯。

聽她說了這麽長的一句話,藍燼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嘴角也不自覺的染上了笑意,“步長老也在念叨說要添丁的事情。隻是不知道樓主大人您說的那個好孩子是不是這一位?”

藍燼推開窗子,夕陽西沉的天際裏,驀地多出一道身影,不同於完顏印碩的頎長瀟灑,帶著一種初出茅廬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聽見藍燼的聲音,剛打開窗子,這道人影就閃了進來。

帶著不少的詫異和猜疑,但依舊按照樓裏的規矩,給這個麗人行了一禮,“青峰拜見樓主。”

“青峰?”女子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勾起一個虛幻的笑容,點了點頭示意他起來。

少年一身普通服裝,帶著這個年紀的人特有的爽朗和幹脆利落,女子注視著他的眼睛,笑了下,“你覺得很震驚,是嗎?”

猛的被說中心事,少年青峰幾乎不能移開自己的眼睛,這張平和端莊的容顏之下,就是傳說中的江湖上最神秘組織蜃樓的主人。

“也難怪你要驚訝,畢竟像我這樣一個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弱質女子,大概更適合坐在家中相夫教子,針織女紅吧?”女子輕輕的歎了口氣,“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一件蜃樓的規矩,就是不可以貌取人。”

“步歿沒有告訴你,為什麽要你穿成這副樣子,選擇白天出行麽?”女子說完正經事,隨手抖了抖鑲著暗色花紋的螺紋繡袍,身段婀娜,美不勝收。

少年青峰的神色奇怪的紅了下,懦濡著說:“師傅說,要我扮作恩客……”

這裏是升京最大的青樓,即便是在白日的黃昏,也常常有客上門。

女子眉頭一動,“步歿收了你做弟子?”她展顏一笑,讚許的看了看他,“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呢。至於讓你扮作恩客,不過是被人發現之後的一個說辭罷了,步歿這是要讓你活在日頭底下,走在人前啊。”

藍燼眼中敬佩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又加重了幾分。人說這個女子,觀人甚微,於細小處可辨生死,真是粉好不差。

青峰有點不大明白,迷茫的眼睛落在她散開的那本書卷上。腦子裏思索著她方才說的話。

見他不解,女子溫言解釋,是那樣的不厭其煩,“殺手是沒有臉孔的,注定要活在暗夜之下,而你,年紀尚青,若要因為這一重身份便不能正常生活的話,做師傅的可是太失敗了。殺手的最高境界不是隱藏而是大膽的暴露,將自己視作一滴水,這個朗朗白日的乾坤就是一片海,你到了這裏,便是水滴入海,回了自己的老家。所謂暴露,便是最大的隱。”

仔細將這些話送進心裏,牢牢記住,青峰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隨即一個問題脫口而出,“那麽你生活在這裏,也是正常人的生活麽?”

藍燼在旁臉色變了幾分,有些擔心這個語出驚人的少年,會不會遭到麗人的責罰。

被問到的麗人臉色一僵,手指習慣性的念著一縷頭發在指尖纏繞,似乎是在思考,似乎又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一般,喃喃,“正常人的生活。”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但少年青峰和藍燼都覺得像是過了一生那麽長,女子才從自己的沉思中醒來,歉然一笑,對著語出不遜的少年,“我想要過的生活不能取決於自己,要等,選擇這裏,是因為這裏相對來說,比較讓我開心。”

青峰不大明白,但他看到女子臉上鬆快的笑顏的時候,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笑了下,連他自己都沒發覺,“那要等多久呢?”

“等多久麽?”女子的眼神又有些迷茫,苦笑溢出唇邊,看得讓人揪心,“也許是等一天,等一年,等十年,也或許是等一輩子,再或許,一輩子都等不到呢。”

見她惆悵,青峰心頭一跳,索性脫口而出,“那就住這裏吧,管他什麽正常人的生活!”

女子嗬嗬輕笑起來,青峰不大好意思的紅了臉,笑停住,女子輕輕讚歎,“你說的對啊,步歿真的收了一個好孩子啊。”

“你要是再誇讚他,他就要得意得飛上天了。”窗外有人低聲說。

下一秒,窗子被推開,兩個人同時進得屋內,女子一見麵便低頭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真是的,平白都來我這裏,你們當真是什麽都不怕了。”

男子低壓柔緩的聲音中帶著一點戲謔,雙腳剛落地,人已到了她近前,涎皮的貼上來,“阿拓說他要過來,可人家許久沒有見你了,實在是好想念啊。”手指撫上她盤攏的發髻,牡丹流雲髻上驀地多出了七根通體晶瑩碧透的琉璃簪子。

感覺頭上多出些分量,女子自己抬手一摸,抽出一根把玩於掌心,“又挖空心思在這種女兒家的事情上,秦箏你倒底對不對得起你的男兒身?”

這涎皮的俊雅男子,竟是本在東海附近駐守的蜃樓四大護法之一的無魂手秦箏。

看見重新振作起來的秦箏,女子眉眼舒潤,帶著久別之後的喜悅,拍了拍他的肩頭,“到底是東海的好東西多些。”

秦箏斜眉一挑,涎皮的搭上她的肩膀,女子也不在意,轉眼看向另一個一起進來的人,問候,“阿拓,好久不見。”

正是僅在南郡的祥瑞居一見就匆匆一別的豫拓。

再見麵時竟已經是過了年關,豫拓眉宇間的氣息變得更加穩重老成,依舊是見麵便抓起她的手腕,凝眉沉思片刻,驚疑的開口,“倒像是好了似的,可這脈象……”他頓了頓,疑惑更甚,“不過氣血倒是好了很多,脈象也並不浮躁,算是往好處走了,嗬嗬,看來鬼崖穀主的手法當真鬼神驚泣。”

“嘿,這兩個人,一個是蜃樓主,一個是鬼崖穀主,真想看看她們兩個湊到一起能不能把天給捅個空隆。”秦箏在一旁歪著嘴笑得賊兮兮。

女子一抹笑意漸漸消失,眼往北方看去,“我們兩個能成什麽事,你們沒有見過那個人的手段,那個女人若是存了執念,才叫可怕。”

幾人環環相覷,他們雖未能理解女子話中所說的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她眉眼間的不舒卻是那麽地顯而易見。

是一種極其複雜和混淆的情愫經過漫長歲月的沉澱。

透著莫名心寒……

窗楞處有掠起的驚鳥,白嘩嘩的一片成群而過,呼嘯著在窗楞上留下拍打之聲。幾人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過去。

那般自由的於天地之間的翱翔,那般愜意的成雙配對,那般閑散的日出日落的生活,無不如同美好的幻想。女子轉過臉,臉色在背光的夕陽裏染著黑與紅兩種不同的顏色,仿佛一邊是正義的挽歌,一邊是絕色的**。

她對著最初進來的那個少年,微微一笑,“還沒有謝謝你那日沒有殺我。”

***

“他們拒絕的原因呢?”梁筠背負著雙手在書房裏來回踱步,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原先的那種風度,當然這種神態也隻能是在對著這幾個人的時候才能出現而已。

陳杼喟然長歎,拱了拱手,“陛下,請您稍安勿躁,蜃樓給出的解釋是從不過問朝政之事,”對上梁筠驚訝的表情,他無奈的搖頭,“咱們拍去的代表一到就被拆穿了身份,還好他們倒是沒有責難我們提供了假身份,不然……老趙算是回不來了。”

被說到名字的趙武似乎還沉浸在一場什麽的交鋒之中,搖著黝黑的大腦袋,一個勁兒的謝罪。

梁筠擺了擺手,示意他無礙。

“若是如此,柏桓,就按你說的做吧。”什麽宵小之行,什麽非大丈夫所為,他這會兒都顧不得了。一定要找出那個人的真身來,至少要給他自己一個交代。

是給心的,還是給那股滋生的邪念的?

大師悔塵閉目靜坐,一把檀香正在香爐裏慢慢的燃燒著。

“陛下,近日東海和中州來往甚密,東海方麵已經派出了侍者不日將抵達中州。”陳杼拿著扇子,不無憂慮的說。

“所為何事?”

將扇子抱在當胸,點點的節拍落在自己的前襟上,“大概是為了聯姻。”

“聯姻?”剛剛回來的趙武顯然一頭霧水,驚詫的打斷陳杼的話,“中州王隻有兩子,哪裏有公主可以給東海聯姻去?”

陳杼略顯疲倦的臉上閃過無奈,對著同樣抱有疑問的梁筠奏稟,“對待東海的王子,中州一個丞相的女兒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