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得異常漫長,她靜靜的站在欄杆之後,城樓之上,手中握著的金樽,內裏酒色如碧。

幾個時辰之前,有人站在她身側詢問,計將安出。

她答,前十個人,僅為誘餌,今夜月色暗淡,星子清淺,昏暗蒙昧是探營的大好時機,敵軍肯定料想到我們必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接連免戰,等待時機,這道理我們懂,他們也懂,所以今夜他們必然會全軍戒備,等著我們的動作。那就將計就計好了,她笑容依舊,似乎那十條在她安排之下丟掉性命的死士,不值一哂。

梁楓明白了她的用意,用第一隊十人做誘餌,吸引敵軍警戒哨卡的注意力,而她的最終目的是第二批斥候,那些身上並沒有箭矢等引人注意的物件的死士們才是這次偷畫敵軍營地的核心力量。

雖是經過近三個月的相處,然而聞聽她的計策之後,梁楓不由自主的還是要對她拜服,心思明澈如水,手段狠烈如刀。

這樣的女子,兼顧了智者的智慧狡黠,隱者的深沉內斂,同時並沒有拋棄女子特有的心狠手辣。難怪悔塵不遠千裏而來,要日日為她誦經驅魔。

她大概是真的著魔了吧。

不然,那樣美豔如畫眉鳥般妖嬈的眼孔裏,為何盡是嗜血的紅芒?

印象中的少傅卿喬言,雲淡風輕,世間凡塵片刻纖毫都入不得她的眼界。她……變了。

所有人都有了這樣一個新的認知,這個舉手投足和前任少傅卿喬言有著巨大相似之處的女子絕對不是那個冷清寡淡的喬言,因為喬言的眼眸裏從來不會有這樣好不掩藏的殺機和煞氣。

身上驀地一沉,有人為她加上一件披風,小心的拉攏係好,“不回去麽?”夜空下,他邪魅的臉孔讓她莫名鬆心暢快。搖搖頭,“不回去,你看,今晚的月亮,很特別啊。”她舉起纖纖手指,遙遙指著天際那輪明月,一半掩藏在雲霧裏,一半散發著奇異的淡淡冷光。

“妖月連九星麽?”廂房裏,有人停止了今日的萬次誦念,每日默誦一萬次心經已經成為他每日必修的功課,在她存在的空間裏,功力修為都是大成的他竟然能夠時時感受到翻騰不定的怨氣和煞氣,幾乎那個女子的所到之處,就彌漫著這樣的氣息。

抬眼,頌了一聲咒語,開天眼,變見鬼。悔塵睜開天目,果然見到浩瀚的夜色之中,一輪圓月孤獨的閃著亮光,露在夜中的一半皎皎冷清,然而掩在烏雲之中的那一半……居然是……淡淡的血紅。

那紅,雖淺,卻極為純正,和那個女子印堂中的那團紅,如出一轍。

妖月,歡喜佛在千年前便下了這樣的箴言,妖月出,九星連,帝星撼,百姓亡。

浩浩萬裏江山,泱泱萬萬子民。真的將如這預言一般,全數被惡狠狠的泯滅了生的權利嗎?冥川之中,又怎能容下那樣龐大數字的幽冥冤魂?少不得到時人間變作修羅場,萬千生靈塗炭,來自九幽冥泉之下的冤魂惡靈們,將要統治這個世間。

閉合天目之前,悔塵看到城樓的方向,一道通紅剔透的血色光柱直通天脈,妖月的紅色一半正在不斷從她的身上汲取力量。仔細再看……

“不好!”饒是定力無邊的悔塵那顆萬年不動的佛心也重重一動,仔細觀察之後,悔塵發現,並不是那月亮在吸取地上的能量之源,而是……地上的光柱因為月的照射而越發生機盎然起來,光柱上凝結的血色越來越純粹,越來越湛紅。

奇怪的是,這樣的吸收汲取力量,月並沒有絲毫的減淡光亮,似乎人和月之間正在極力的尋找一個平衡點,讓他們在交流的過程中,不至於其中一個氣竭而亡。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月合一?

妖月已顯,那麽,九星相連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吧?悔塵忍著心裏巨大的驚駭,再次向天卜問,天際渺渺如海,星子沉浮飄忽,然而幾顆星卻閃耀著異常動人的光芒,灼人眼目。

帝星青白居中,身邊三星環繞,分別是司掌武力的戰星,司掌基黍的社星,以及司掌心魂的稷星。戰星毫無疑問便是梁盛,這點他在早年間就已經推斷出來,掌管後防民生的社星,現在看來便是清王梁閔無疑,早年梁筠未登基之前,此星位一直黯淡隱匿,就在他成為國主,清王梁閔的身份大白天下的時候,此星才霍的發出光亮。至於這顆司掌心魂的稷星,掌控人心,替君王抓緊民心的這顆星,便是他自己——這個萬民朝拜的精神核心。

他無數次夜觀天象之後,四顆主星已經完全展露了頭臉,最近讓他驚詫並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西北上方天狼星的出現,白慘慘的光輝,很是駭人,他對應的人物悔塵還未發現,另一顆則是詭異殷紅的危昴星,在師傅留下的手劄當中,他清楚的記得,那星位,本該是熠熠生輝的明黃!

這詭異的現象該怎麽解釋?危昴星竟然和本宮的宿主一樣,泛著妖嬈的血紅!連同司掌九星的月,也顯出這樣的顏色,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

“稟將軍,果真有敵軍的探子前來探營。”屬下的眼睛裏閃著崇拜,他們的飛星將軍,當真是料事如神,飛豆觀星便能掌控一切。

年輕的將軍臉上絲毫不見喜怒的起伏,揮了揮手,示意屬下,“按照計劃行事。”

“是。”屬下領命而去。

是她麽?南郡真的派了她來麽?深刻如刀的麵龐上,眉宇間深深鎖著的是痛徹心扉般的無奈和寂寥。

無星無月天,是探營的好時機呢,樂飛哥哥……

哎呀……你再記不住這一條啊,義父又要罵你了呢。

銅鈴般的聲音脆脆的,好聽的像入秋後的一顆梨子,清脆爽甜。

樂飛哥哥這個時候,可要準備好布防啊,哨卡啊,唔,義父說攻城西邊最好,那不如我們提前把他們圍攏截殺好了……

小小的她,說著這樣讓人膽戰心驚的話。

真的要圍攏截殺了,夕兒,你準備好了麽?

手裏握著劍柄的手驀地一緊,帳外腳步聲猝然響起,伴著失措的恐懼,“報!”這一次,屬下沒有了剛才的仰望氣度,顯出特別的恐懼來。

“說。”他抱劍環胸,氣態從容。實際內心一片驚濤駭浪。

“稟將軍,北門和西門都收到敵軍的突襲,北城守衛霍宗陣亡,北麵城門已經……已經失守了……”

他再難維護最後一絲鎮定,豁然站起身,眉頭更深的縮了起來,像一個走不脫的結。

西邊的城門最好攻打呢,樂飛哥哥……果然,聲東擊西的要領,你已經完全掌握了,夕兒……

“全線回撤兵力,從南麵後圍攏包抄。”

***

“王爺,軍師。屬下等不辱使命,將敵軍主營的布防圖如實描繪完畢,請您過目。”黑色夜行衣的死士畢恭畢敬的將一副羊皮圖卷呈上。梁楓接過之後急急展開一看,英俊的麵龐上帶出幾多笑意,轉交給身邊的女子,讚歎道,“墨雲好大的本事,這份圖果然畫的精致。攻破城門的日子不遠矣。”

“的確不遠了,”女子淡笑著接過圖來觀看,目光鎖在重重兵力布防的西邊城門上,黑壓壓的小點表示的是步兵的數量,粗略估計,已經是難以攻下的程度。

你果然也還記得,樂飛哥哥。

其實,你看,西邊的城門,也不是最好攻打的呢?

完全沉思在自己的回憶之中,等到地上的死士腿都跪酸,梁楓也沒有出聲打斷她的思考。眉頭緊鎖,蹙眉沉默,一定是讓她很不開心的事情吧。

“報軍師,按照您的計劃,在夜探的同時佯裝攻打西邊的城門,實則進軍北門,果然一擊奏效,隻是十個鉑禁師的死士,便將它輕易拿下,守將霍宗已經自刎身亡。”跪酸了腿也沒什麽關係,他們死士還從未接到過如此小損失,大收獲的戰役任務。

“哦?墨雲,你還背著我留了一手啊?”梁楓的語氣裏滿是驚訝和喜悅,初戰便告捷,實在是讓人愉悅的好事。

清淺一笑,霄蘭淡淡的低聲解釋,“不過是給中州軍一點小夜宵,免得他們長夜漫漫,空虛無聊。起來吧,總跪著幹什麽。”她細白的手指一挑,將羊皮卷收起,“這個,我還要好好揣度一番。”

“攻都攻了,還要這東西幹什麽?中州人還不會傻到被偷襲了還不知更換布防的地步吧。”梁楓再一次詫異詢問。

霄蘭笑而不語,“這個……我自有妙用,隻是今晚動了幾隊人馬,王爺可不要見怪。”

梁楓撇嘴,在她耳邊輕聲言道,“現在知道不要本王見怪了,我要是真見怪,哪裏能有今天這樣的功績?”

眨眼間,一夜便是過去,佇立在城樓之上的人們都在夜暮的蒼莽之中,看到遠方有火光忽然暴起,箭矢離弦的聲音傳出幾裏地,梁楓眼神一動,驚詫不已,“墨雲,你該不會是打算,今晚就將連州一並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