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朢川有一大戶軍師可有耳聞?”

“嗬嗬,將軍說的可是輞川喬家?商賈巨子,如雷貫耳。”

“沒想到,軍師對商業之人還那麽熟悉。”他有些疑問。

“不瞞將軍,喬家長女乃是在下閨中好友。”她回答的細致不著痕跡,然而他眼中的光卻更加深沉。

“如果我沒記錯,喬家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年中時離家出走,那天正是七月初八。

“嗬,不才本將軍對喬家的老爺子也是很敬佩,他的逝世對中州的商業來說無疑是個損失。”

嗡了一聲,霄蘭直覺的腦袋發蒙,喬老爺子竟然已經死了……什麽時候的事兒?為什麽她一點消息都沒有。

邵樂飛打量著她的神色,淡然已極的開口,“看來,您那位手帕交並沒有告訴您這個重大的消息。”

霄蘭頓了下,笑意淺淺,“看來將軍還不知道,我那位閨中摯友已經香消玉殞。現在,在下聽聞這樣的哀訓怎能不動容難過?”她隨手扶了扶鬢間的白花,“將軍不見在下一身縞素,正是為摯友守喪。此事雖是重大,卻也不過是中州之事,而這次,邵將軍來我南郡,是為了哪一樁呢?”忍著不去詢問他經過,印象裏,喬老爺子是個體格健朗的老人,如今……

她要如何去對的起那個被自己冒名頂替的喬言。

邵樂飛隻笑不語,牢牢的鎖著視線在她的麵上。

“明白人麵前不說暗語,霄蘭軍師,您不會不知道我軍中尚有兩位使臣在您的帳中,並且,上一次派來的使臣在貴界內的驛站裏離奇死亡,這兩件事,我想南郡應該給出一個答案。”

霄蘭抬頭,陳靈正躲在屏風後笑眯眯的攏著袖子看著她。

“軍師?這就是霄蘭姑娘現在的官職麽?”

梁楓眉頭皺起,不解邵樂飛為何對喬言如此的感興趣,更不解自己心裏的那點不自在是什麽。

“霄蘭姑娘千裏迢迢不惜背國離家到此,就是圖個虛無的軍師之名?前有狼,後有虎。看來霄蘭姑娘有些進退兩難了。”

梁楓臉色更青,眼角看見身後的一員武將將拳頭攥的死死的,給了他一記稍安勿躁的眼神,宣華則索性插了袖子,與眾人一齊看霄蘭如何應對這個敏感話題。

“不過,現在恐怕國主大人要比霄蘭姑娘更加進退維穀了。”

梁楓臉色一沉“將軍此話怎講?”

“嗬嗬”邵樂飛輕蔑的笑著“我主念翁婿之情好意相勸,既然國主大人不領情,先是將我軍使臣私自扣押,又暗下毒手將使臣暗殺,那樂飛也沒必要再處處為南郡著想了”

心裏一道清明,霄蘭冷冷的抬頭盯著邵樂飛唇畔淺笑:邵樂飛,先禮後兵,狼狽為奸的本事,你學的不錯嘛。

“那麽,邵將軍打算怎麽做呢?”

“其實,出於一點私心,我倒很想看看霄蘭姑娘麵紗之下的容貌。”他說著,在大家都沒看清的動作之下,霄蘭臉上的薄紗竟然緩緩墜落,繼而,她與他四目相對,是失望和猜疑的視線,仔細在她眼中逡巡,仿佛要看出什麽特殊的動靜來。

帳中的軍士們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這張臉,並不是他們熟悉的軍師霄蘭,這……她到底是誰?

“原來將軍是想看在下的真容,既如此,將軍看也看了,那麽就請帶兵回中州吧。”她戲謔的看著他驚詫驚愕的臉,不無調侃的說。

***

是夜,床榻上的人翻來覆去,滿腦子想的都是白天裏的一幕。

麵紗墜地的一瞬間,白白的影子仿佛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形的屏障,橫生在他倆之間,隔著,攔著,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逾越,要想跨過這一步的橫亙,難比登天。

朗朗星目,遠山般的身影,剛毅的臉龐,遠去的記憶完全被全部喚醒,長歎一口氣,霄蘭推開被子緩緩坐起身,才剛一動,便聽見窗外有一點動靜,好奇的翻床下來,赤著足提起裙擺走到窗邊,推開一點點縫隙,從裏向外望去。

鬱鬱蔥蔥的竹林間,赫然是他。

遠山般的身影,剛毅的輪廓。他並沒有發現霄蘭已經醒了,依舊對著竹林發呆,似乎是在想著什麽,嘴裏還念念有詞。

離得那麽遠,霄蘭還是能夠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那口型,讓她忍不住的就泛起心酸。

是劫?還是緣?

霄蘭曾想象過無數次與你重逢的場麵,哪一種都沒有猜中。山曉說的對,他的到來每每伴隨著樂與痛,而霄蘭修煉的重重壁壘總是被邵樂飛輕而易舉的打破,盡管她再會掩飾,也不能隱藏起此刻自心底滲出的哀傷。

以前的他從不會給任何人難堪,溫文爾雅,端方如玉。霄蘭曾經一度認為陰謀這個詞和你根本沒有聯係。可是這次的相見,讓她知道了她的樂飛,已經在她看不見的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專橫。如此的不可一世。難道這才是他的本相麽?是他一直隱藏的太深,還是那個林夕天真的認為,即便全世界都欺騙,他也會給她一顆真心?

她哀傷,是因為她懷疑,她懷疑從頭至尾邵樂飛都從未對她付出過真心,她要的多麽?邵樂飛,我要的僅僅是你的真啊。

既然你已經負我,那麽又有什麽資格在這南郡的大殿上,當著文武百官對我如此刁難?

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那個對你永不加疑的林夕已在你拱手讓出的時候,形神俱滅了。

沉思中,那人影已經轉過竹林而去,看來他並非是專程來到此處,也極有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住在這裏的。也許隻是路過那樣簡單。

真的是那樣簡單麽?霄蘭眸色一沉,待確定他走了之後,才慢慢從房間裏出來。提起裙擺,白如玉石一樣的足踏在泥土地上,有點涼,帶著讓人清醒的感覺,土地很鬆很軟,踩上去就有種要陷進去的危險,像極了和他的關係。

走得近了,就要墜入萬丈懸崖,不近,又是那麽的搜腸刮肚。在這一瞬間,霄蘭忽然覺得自己混亂了,她不知大自己是不是還在留戀著當初的種種,還或許,隻是對他,對那個時代的一種懷念。

走到他剛剛停過的地方頓下身形,抬手默默的撫摸著他才留戀過的竹身,光滑的,涼涼的,還帶著夜晚的露水潮濕,手指上染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放到鼻尖下輕輕嗅著,是清香而苦澀的味道。

是夜,有人懷抱著一抱綠竹,靜靜的過完了後半個夜晚。

翌日清晨,一夜無眠的霄蘭來得比平時晚一些,她到的時候,三個高大的身形移到大殿之上,直咧咧的瞪著梁楓一頓打量,前麵兩人左右分開,閃出身後一人,深青色的北狄常服,腰間配如意帶鉤,一頭發絲略略泛紅,高束於頂,一股發辮垂在頸側。高鼻濃眉,棕櫚色的皮膚昭示著異族的身份。此刻,他虎目含威,凜冽如電,環視眾人,最終落在正在與邵樂飛對視的陳靈身上。

眼角一挑,說不出的倨傲,看向梁楓。

梁楓正在麵色不善的打量著這個來人。

這個人明顯是北狄來的,而這個南郡和中州開戰的敏感時期,他們北狄也打算橫插一杠麽?

霄蘭回頭瞧了下完顏印碩,後者無力的搖了搖頭,表示這件事他也不知道。

“南郡的王爺,我們北狄人做事從不會轉彎抹角,既然你們的國主不願與我北狄和親,那就把涼州城,洛川以北的所有小郡縣以及楚河的航道一並交出來吧。我主仁慈,決定二十年內不再向南郡發動戰事,並且互通有無,你看這樣不是更好。”

霄蘭有點摸不著頭腦,怎麽,又是來和親的?接著完顏印碩的聲音通過傳音入密而來,告訴她這個男人,他也不認識。

什麽人呢?連這個消息廣闊的北狄三王子都不認識。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梁楓收回自己的視線,給她介紹道,“軍師來得剛好,本王正要派人去接你過來。怎麽沒休息好麽?”他關切的看著她兩眼下的青黑色,關心的神色溢於言表。

似乎是對這種露骨的關切有點不舒服,霄蘭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斂衽為禮,“多謝王爺掛心,臣下無礙。這位大人麵生的很,不知是……”她說著轉頭看向那個高大威猛的人,同時友好的一笑。

眾人更加驚愕的麵麵相覷,今天的霄蘭依舊是……易了容的,和平時的美豔截然不同,她的臉平淡無奇,和一般的中年婦人似乎沒什麽兩樣,連一般人的姿色都不能及。她是……有伶俐的人私底下猜測,傳說中這位軍師的祖籍便是中州,她本人也是成年之後才到了南郡,之後的事情就是一片空白。易容的話,就隻能說明近日來的這些人裏麵有她熟悉,卻並不想見的人。

“這位是……北狄來的使臣,確切的說,他是隨同邵將軍一起來的客人。”梁楓依舊很沉穩,然而他身邊的幾位武將已經露出不悅的神色。的確,這次隻是中州和南郡之間的瓜葛,怎麽說都輪不上北狄來管,它們這手伸的未免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