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士兵們在水中被衝刷的東倒西歪,宣華以手加額,低聲喝道,“將軍,事到如今,你還想要保全哪一邊?”

赤鬆被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問愣半晌,然後便心知肚明,硬著頭皮對著宣華點了點頭,“全體士兵上岸!”

士兵們不明所以的又被拉回岸上,他們互相解開身上的繩索之際,便聽到主將的第二道命令。

“放炸藥!”

早先準備好的幾個大大的包裹皆用油脂布包住,裏三層外三層蒙的嚴嚴實實,上麵貼著的是長長的引線,包裹之間也用特殊材質的引線牽引,以保證點燃一隻的同時可以引燃其他的幾個。如是這樣擺放了約莫一盞茶的光景,士兵們才將包裹擺放整齊。

也許是心裏實在是太過沉重,赤鬆想了很久,才揮動著大手下令,“點火。”

引線的長短都是事先經過計算的,在赤鬆下了命令之後,全軍退避到安全的地方,由專人負責點燃那條讓人膽戰心驚的引線。

“嘶嘶”,好像是蛇信吐出的聲響,瞬間的靜默之後,便聽到震天動地的聲響,轟隆隆,轟隆隆,頃刻間便能將所有的一切化為齏粉。

河壩被瞬間打開,先前由於築起的堤壩囤積了大量的積水,此刻被須臾釋放,那股滔天巨浪,奔騰著翻滾著,向下遊的方向一起迸射而出,似水劍,似冰刀,每一滴水都帶著它們的恨意和不甘,憤怒的向命運中既定的方向傾瀉而下。

河道的下遊,便是宜陽城。

赤鬆瞧著那些暴怒的江水嘩啦啦的呼嘯而過,眼神中帶著幾分向上蒼哀悼的神情,宜陽城,他曾經駐守過的城郭,如今隻怕是難逃被淹沒成澤國的命運。

既然城郭都被淹沒,那麽,南郡這口氣該出完了吧。赤鬆在心裏這樣想著。不妨被一旁的宣華說中心事。

“赤鬆將軍,你可知道這一聲點火之後,又會怎樣麽?”宣華冷冷發問。

赤鬆回頭,茫然的搖了搖腦袋,“炸掉了河壩,淹沒了宜陽城,替之前被圍困的兩位王爺出氣,如此以後,還待怎樣?”

“第三份錦囊。”宣華從袖中摸出一個錦布的小袋子,中間有一圈繩子纏繞,掏出裏麵的信箋遞給赤鬆,“無論如何,請將軍記得,軍令如山。”

赤鬆被他眼中的認真震懾住,莊重的點了點頭,緩緩展開那張信箋,上麵赫然是四個字。

入目之後,赤鬆便驚呆不已。薄薄的信箋落在地上也未發覺,馬兒感受到主人的不適,輕輕答了個響鼻。

雙手漸漸抱拳,朝南部京城的方位一拱手,語氣裏是幾多的沉重,“末將遵命。”

說完,赤鬆便帶著部隊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見他走開,宣華半晌默然無語,從地上撿起那張被漸染了馬蹄痕跡的信箋。潔白素雅的紙麵上有著行雲流水一樣的字跡。

“圍而不殺。”

***

由小路穿出之後,邵樂飛便示意身後的隨從停下腳步,因為在空氣的震動中,他敏銳的察覺到有異動和異響。派出的斥候迅速回隊,急急的向他稟報,前方的景象是如何的緊迫。

顯示幾排箭伍在上前,拉弦,放箭,萬箭齊發,天空中猶如下了一場箭雨,遮住了雨過的碧空,鋪天蓋地的向著他們所在的山坡而來,箭破空發出的呼嘯蓋住了風聲,像萬千人的嘶吼,蜂擁而至。

那是南郡的羽林軍。羽林軍最擅長的就是馬上騎射,這些部隊都是為了與北狄的高頭大馬和驃騎先鋒們而精心訓練的。素質優良,箭法精準,不可不說的上是一隻虎狼之師。再回頭看看自己手中的殘兵,邵樂飛剛毅的眉眼上就忍不住蒙上一層淡淡的憂愁,這種憂愁實際上在他的心中有著無限大,但他作為三軍的主帥絕對絕對不可以在士兵麵前表露一二。

目前的情況顯而易見,他們被圍困在這座荒山上了。

前無進路,後無退路。

邵樂飛沉思良久,眼見四麵都是山坡的屏障,忽而靈機一動,吩咐下去,“全體休息。清點人數!”

正在士兵們互相包紮傷口,照顧同伴的時候,有一小隊人馬忽然而至。驚得斥候飛速來報。邵樂飛也是一驚,他到山坡前看詢,緊皺的眉頭才放鬆,拍了拍斥候的肩膀,“那是自己人,是副將侯明。”

“慢,”見斥候就要歡天喜地的過去迎接,邵樂飛忽然發話,附耳說道,“仔細。”斥候心裏一動,詫異的看著邵樂飛,隨即又變作佩服,他飛星將軍的名號也不光光是憑借天意而來,這和他一貫的謹慎作風是分不開的。

確定無誤之後,斥候才將同樣丟盔卸甲的同伴引到邵樂飛麵前,副將侯明滿臉血跡,身上也掛了彩,見到邵樂飛,滿臉是忍不住的激動,“將軍……”

邵樂飛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頭,“候將軍辛苦了,還剩多少兄弟?”

侯明臉露羞色,“慚愧,末將帥部下突圍,傷亡慘重,僅剩下兩千人不到。”

邵樂飛點點頭,剛剛自己這邊清點的結果同樣讓人心痛,他的主力部隊所剩已不到四千五百人。且所有的陣亡的兄弟的屍首都被遺棄在了戰場上,一批批的馬隊從後麵追趕而來,估計那些死去的將士們的屍身已經被碾壓成碎片。

說著話,對麵的敵軍又是一陣箭雨。見他們這邊的山坡上毫無動靜,南部的將士換了一批箭伍,一波又一波,箭連綿不絕的射向山坡,整個山頭布滿了箭影,滿目瘡痍,正如宣華和赤鬆所下的命令一般,就算是一隻蒼蠅,也不能活著飛出山群。

在擁有絕對的掌控權之後,南郡方麵選擇一點點圍攏,一點點逼近,那種被完全包圍的壓迫感和近在眼前的死亡的恐怖,才最叫人難耐。

邵樂飛沉聲對手下的將士們說道,“敵動我不動,養精蓄銳,好好休整。”

後勤的一個士兵為難的對著他說,“將軍,所剩糧草已經不多。”

“還夠幾天?”

“大概三日。”

“那咱們就休息三日,第四日上合力突圍。明白了麽?”

“明白!”雖然已經被追到窮途末路,但是邵家軍的豐姿還是依然存在,這一點讓邵樂飛很欣慰。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便有人提問,聲音極其微弱,猶如蚊蠅,“將軍,恕屬下直言,若無援軍,憑咱們這些人馬,突圍並非易事。”

邵樂飛虎目中精光閃過,似乎是胸有成竹似的,對著他,也對著他身後的士兵們說,“會有救兵的。”

往宜陽城而來的小路上,還有一支部隊,粗粗看去,人員不足二百,雖然都是騎兵,但從數量上來說,略顯單薄。

最前麵的白馬上,坐著的是個女子,年芳三七的樣子,一身水藍色的孔雀羽般絢爛的外衣讓她在馬上的樣子格外引人注目。馬速是極快的,她的身子在飛馳的馬上簡直就像是一道會隨時飛舞的蝴蝶,她的身後,跟隨著那些騎兵,顯然是訓練有素,在這樣狹窄的山路上飛馳,也沒有馬匹之間的衝撞,反而是錯落有致,步調整齊。

此處,距離宜陽城已經沒有多遠。按照他們的腳力,三日,幾乎就可抵達。

日暮已漸漸西陲,然而馬背上的女子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望著西沉的日頭,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惶恐。

來的路上,到處可見的是碎屍,血跡,破敗的房屋,被馬蹄踐踏過的痕跡,看著這些遺留的場景,她甚至可以想象當初邵樂飛的突圍而出是如何的慘烈,如何的艱難。

來晚了麽?她會不會來晚?她在心裏默默向上蒼禱告,祈禱邵樂飛平安無事的等到她的到來。

可笑麽?

女子收起沉思的思緒,唇邊勾起一則無奈且空虛的笑容,“即便是等到了,那又能怎樣呢。”她隨行的不過區區二百餘人,其實她想做的,也並非是救出他來吧。

被圍困的日子,過的十分緩慢,士兵們在這幾天裏得到了簡單的休息,身體雖然放鬆了,但是他們的精神上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第三日晚,邵樂飛蹬上山坡一處,舉目四望。

天色漸晚,暮靄沉沉,初秋的涼氣已經撲麵而來,南郡的部隊停下攻勢,搭起帳篷,點起火把,星火點點,從高處望,似漫天的繁星墜落入人間。銀河如練,圍成一個圈,把山頭重重包圍。

看著腳下南部軍火把形成的星河圖,邵樂飛默然不語,為了怕南部軍發現行蹤,他們連火把都不敢點,士兵們盡量節約的啃著幹糧,而邵樂飛卻是連幹糧都無法入口,看著山野,腦中仔細盤算。

同樣,已經趕至宜陽城北的兩百餘人,對著橫跨在眼前的滔滔江水,悵然無語。

女子急急的展開地圖,上麵並沒有標注此處有大河攔路,為何這裏……?

“啊!”將先前的種種匯合起來思考,女子的腦中便清晰的得出一個答案,這是一套完整的連環計,也可以說是絕後計。

將手中的地圖狠狠攥在一起,恨聲道,“你當真如此恨他麽?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