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印子忽然看見她神色黯淡下來,全然沒了剛才那般的興致,不由問道:“在想什麽?”

“你認得這個麽?”喬言慢慢從袖子裏褪出那半截箭尾,遞給他看。

小印子接過來仔細翻了翻,在末端觸到了點點凸起,他用力按下,翻看自己的手指,上麵赫然是一個清晰的“林”字。

“材質和做工不是一般人家所有,似乎是官家之物。”小印子淡淡開口,他心裏已經有了主張,想到了一點,立刻恍然大悟,隻是,那點真相被他吞咽回去,沒有說出口。

他實在是害怕喬言傷心,又著實不忍心看她落淚。

“這次回去,就不要隨意出宮了。”他勸道。

喬言忽然笑了起來,說不出的淒慘,她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殺我,舉手之勞,我躲到哪裏去?”

摸著手裏的林字印記,喬言心如刀絞,原來義父已經知道她在南郡而且還派人來千裏追殺!

那男人的滔天手段喬言早就見識過,她太熟悉林啟泰了,他一個動作她都能看出他心中所想。隻是她沒有想到林啟泰居然存了要將她趕盡殺絕的心思!

等等,喬言忽然一愣,怎麽可能?林啟泰怎麽可能會這麽快就有了自己的下落?而且還將她此次的南下之行盡在掌握?

不對,完全不對,這件事裏透著股詭異蹊蹺。

山穀裏一聲聲“少傅卿,喬大人”的呼喊越來越近,她將箭尾收在袖子裏,對小印子說:“走吧,他們就要來了。”

小印子點頭,將她背在背上,心裏在琢磨刻著林字的箭尾。他輕輕的歎息,或許,這次該是由他來為喬言解決一次心病了。

背上的喬言忽然默默低語:“小印子,一會兒不要告訴他們。”

“恩,知道了。”

山穀右轉,頓覺開闊寬敞許多,地上的積水也淺了不少,饒是如此,小印子仍然選擇提起真氣,飛渡而去,免得水漬汙泥濺喬言一身。

“啊!你們快看,那邊有人!”

隨著幾聲人聲嘶喊,喬言明確的感到自己又活了過來。她把目光定在那些疾奔過來的軍士身上,玄黑的軍服,水波紋的是羽林禁衛麽?那那些繡著禦字的軍士又是些什麽人呢?

小印子好心的解釋:“水波紋圖案的並非羽林禁衛,而是鎮南大將軍慕容恒的近衛,那些禦字圖繡文樣的是梁盟的的禦前近衛。隻聽皇族調動,嘖嘖,這次連他們也驚動了。”

喬言默然不語,靠在他的背上,他光潔的脊背像是一堵俊美的牆壁,正好叫她依賴,“我困了,先睡會兒,到了不要叫我。”

小印子的嘴角微微勾起,這女子又開始她的我行我素了。

早有人飛快上帳中稟報兩位巨頭,那個神秘兮兮的少傅卿找到了。

梁閔丟下碗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周鵬,直接衝出了帳篷。

入目,便是不自覺的挪過去,扶住即將倒下的**上身的青年,訝異的問:“怎麽這副模樣,小印子?你主子呢?”

“在……在這裏……”小印子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精神,此刻他看起來虛弱不堪,兩條腿都在微微打顫。結結巴巴說完這幾個字,就咕咚一聲倒下,驚得周圍的侍衛趕緊將他搭進最近的帳篷裏。

梁閔在他摔倒之前早已將喬言接到自己手上,他驚詫的看著懷裏的喬言,她此刻微黃的臉孔上盡是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在他的懷裏躺著,安靜的近乎死寂。

更讓梁閔心驚的是她的手,她的腿。手上血跡斑斑,傷口頗深,隱約已可見骨,那腿上更是打了兩根大木棍,粗陋至極,顯然是倉促中有人為喬言固定上去的。

他臉上如春風**漾的笑容此刻已經消失不見,身邊的一眾侍衛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從不曾見過的冷峻和嚴肅,隻聽梁閔沉聲喝道“都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傳太醫!”

“是,是,太醫!陸太醫!”

周鵬傻愣愣的站在他的一旁,完全被當做空氣般,虯髯的大臉上,滿是不知所以,拉住一個侍衛就問:“王爺抱走的是什麽人?”

那侍衛用一種新奇的眼光看著他,驚訝的回答:“難怪副將軍不知道,那就是咱們南郡赫赫有名的少傅卿大人呀。”

周鵬呆望了會兒,自言自語的說:“難道將軍說的就是這個人麽?”

***

帳篷裏,吃過了藥的喬言已經悠悠轉醒,其實她根本也沒有昏過去,不過是覺得自己現在這副尊容見不得許多人,借著假睡,糊弄過關罷了。

“醒了?”梁閔擺了擺手,身邊的老太醫弓著身子過來,看了看蘇醒的喬言,喬言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就算她此刻身上髒兮兮,臉上髒兮兮,手腳有傷,也不至於用這種看秋後的螞蚱似的眼光看著她吧。

她求解的看向梁閔,結果梁閔卻不看她。

“陸太醫情況怎樣?”梁閔坐在床榻邊的矮凳上,接過太醫的方子,仔細研究一邊問。

“這個……”老太醫似乎有話難以啟齒,他忐忑的看了眼喬言,又看了看梁閔,最終目光落在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手上。

“這個什麽這個,有話快說。”梁閔不耐煩的皺眉,依舊沒有放手。

“哎”太醫似乎歎了口氣,無奈的拱手奏道:“王爺請移步說話。”

梁閔看他一眼,點點頭,有對喬言柔聲說:“墨雲好生歇息,我……本王去去就來。”

喬言眨了眨眼,表示聽見。然後目送兩人走出營帳,她翻了個身,仰著臉盯著頭頂的紗帳,慢慢捋著自己的思緒。

不大一會兒,梁閔就回來了,喬言看他臉色怔忪,瞧著她的目光也變得含義不明還帶著那麽點的悲憫似的,就猜到了八九。

她笑笑:“太醫都說了?”

“唔”梁閔應了一聲,手掌不自覺的覆上她的,沉吟半晌,才緩緩的道:“我已經封了一錠金子給陸太醫,他為人老實忠厚,不會多說什麽,你放心好了。”

“那麽王爺呢?”喬言的眼光一轉,就落到他的身上,繼而膠著在他明亮的雙眸,一字一頓的問:“王爺不怪罪墨雲麽?”

梁閔低頭輕笑,“何來怪罪之說,本王早就說過願為墨雲解憂排難,隻是墨雲一直要強,吝嗇的很,什麽都不願意和我分享而已。”

他這番話說的喬言頓時愣住,她看著他年輕俊美的容顏,心裏百感交集,為什麽,同樣的問題落到這兩人身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場景。

她猶記得當初,太醫告知邵樂飛病情的時候,他眼中死灰般的顏色和絕望的眼神,讓她本就忐忑的心跟著一點點沉到穀底。

而他,同樣是四季傷的不治頑疾,他卻談笑對待,輕言分享,那病,那痛,那傷,梁閔,你能和我分享麽?

喬言側頭,掩去滿眼的寂寞蕭索和心底的波瀾,她笑著說:“病在我身,王爺要怎麽分享?”

“有何不可?”他故意捏了捏喬言的細腕,像是宣布他的存在,“病災雲身,痛在我心,墨雲之哀,我可是感同身受。”

不大自然的收了收手,喬言頭垂得更低,“王爺說笑了。”

梁閔癟了癟嘴,依然拉著她的手,任她無聲的反抗,也不為所動,他想了想:“我倒是認識一個神醫,說不準會有辦法。”

“神醫?”喬言抬頭,她第一反應卻是想到了一個女人,恩,確切的說是一個亦正亦邪的女子。

不大自信的搖頭,她慢慢的說:“不知王爺說的是誰?”

“神醫穀的掌門,也是最年輕的神醫穀主,聶染白。”

原來是她,喬言露出一點含義不明的笑,眼睛望著遠處,“聶染白的確醫術高超,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可惜,卻救不得我這樣半死不活的人。”

“唔,也對,而且神醫穀的人但凡是救死扶傷,卻是離此甚遠。恩,其實還有一人在她的醫術之上,那也是江湖傳言,我倒不曾見過他們口中說的這個奇女子。”梁閔再次開口,而喬言卻被他自稱的我字,再次聽得皺眉。

她點頭,心裏想,這次算是說對了,就是那個怪女人了,口裏卻問:“王爺到底說的是誰啊?難道她的本事還在神醫穀主之上麽?”

“自然是十分了得,據說,漠北鷹王的數十年的舊傷也被她一手絕妙的針術紮好了。隻是她行蹤飄忽不定,要想一見,卻有些難,不過,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墨雲盡管安心就是。”他說的言之鑿鑿,聽得喬言一驚一乍。

哎,要是被那個女人看見自己現在不人不鬼的樣子,不知又要開始怎樣的取笑。

“墨雲也許不知道,我說的這個人,就是鬼崖宮的當家,千心地藏宋雲胡。”梁閔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露出一點敬佩和歆羨的模樣,喬言看他這副模樣,心裏暗笑,你是沒見過那個女人,不然,定叫你撫額痛呼,被她整到不知東南。

梁閔見她麵露愉悅之色,也跟著笑,但隨即笑容漸漸斂起,問道:“墨雲不想知道,這次的事背後是哪隻手在作祟麽?”

喬言下意識的一動,想去摸自己的袍袖,而梁閔的另一隻手上已經多了一根東西。

正是自己藏在袖裏的那半截斷箭,她眼光未動,直麵迎上他的,等他發話。

“看見的都做不得真,我是不信這個喬字的。”他笑得神秘兮兮,卻根本掩不住他眸中的睿智,他好看的手指,點在那個突起的“林”字上。

“明明是後來才鏨上去的,做工極差。”他嘖嘖的歎息,“不過,她能想出這個移花接木的本事,倒是叫我吃了一驚。”

喬言眸中冷光一動,問“王爺已經知道始作俑者是何人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