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欲賜死慕容郡,此詔未通告之前,早有人於朝上諫言,王瞥見端倪,覺吏部文職董貞,戶部侍郎王劍,另有其他二大臣者勾手江湖術士,企圖謀逆……王乃下令,恕慕容死罪,則配鵲央宮,此生不得出。”

“後,聞慕容恒大軍欲發,王慶幸不已。慕容恒後修書至霍王處詢問及此,霍王以實相告之,言,進言者四王梁盛者也。恒乃往謝之。”

——《南郡大將軍傳*慕容世家卷四》

兩人在大廳之中稍稍坐了約莫盞茶的功夫,梁盛便換好著裝出來相見,他一身藏青色的金黼華袍,虎步帶風,當真不怒自威。

喬言聯想起前幾日見他陣上廝殺的英偉摸樣,心裏讚歎一句,這才起身重新見禮,這一次,她開門見山的道:“王爺相比已經聽聞陛下降旨賜死慕容家郡主之事,不知王爺作何感想?”

梁盛沉吟片刻,揮手退掉眾侍從,餘光瞥過虛鼎真人,“墨雲想知道什麽?”

喬言眯起眼睛,善意一笑:“微臣隻想知道,王爺是想看有人與慕容家互相做大,還是想看南郡內部自相殘殺?”

梁盛萬萬沒想到喬言說得如此淺白,他想也不想,直言不諱的答道:“兩個都不是本王心中所想見,實不相瞞墨雲,本王方才在教武場上正是與裴刑等人商議此事。”

說著,裴刑就進了廳來,默不作聲的站到梁盛的身後,他習慣性的看了眼喬言的身後,那個邪魅俊逸的侍從內官卻是沒跟來,有點叫他意外,那個鬼魅般的身影不是和喬言寸步不離麽?

忽視掉他探尋的目光,喬言勾唇淺笑,“微臣雖不才,也是兩者都不願見到,所以,才星夜請虛鼎真人與我前來,拜見王爺,還請王爺賜教方才與裴刑先生商議的結果。”

裴刑看了一眼梁盛,滿麵赧然,道:“說來慚愧,小生並未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啊,難道墨雲已有好計策?”梁盛終於回過神,看見天人般的敬佩的目光直剌剌的落在喬言身上,喬言微微頷首,“好計不敢當,隻是有幾句話想要對王爺提前交代。說起來,還是微臣請王爺幫忙才是。”

接著寥寥數語,喬言便把自己心中所想描述清楚,她說完,看著梁盛臉上驚訝的神色,等他回話。

梁盛半天才說出幾個字:“此計甚是刁鑽,墨雲之能,本王佩服。”他說著真的就站起來,對著喬言拱手一禮。

“墨雲經世之才,何以甘心居為少傅卿,本王不才,倒也懂得舉賢任能,禮賢下士的道理,若是墨雲不……”

喬言還禮打斷了梁盛的話,輕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王爺太高看微臣了,此計雖然好,但還需王爺的鼎力相助,百無一用是書生,若無王爺相助,這些不過是一紙空談罷了。”

梁盛也不好再說什麽,三人一起低低商量著什麽,直到月過西天,喬言才起身告辭。

“隻是,本王尚有一事不明,”梁盛還是沒忍住,叫住即將離去的喬言問道:“墨雲從來雲淡風輕,不問世事,為何這次對慕容家的事這麽上心?”

他實在是好奇,為什麽喬言肯大費周章的特意跑來他這裏,和他說這些。

聽完他的問,喬言輕輕歎氣,向北一抱拳,“微臣平日隻會寫文弄墨,近乎不理政事,實在是有違陛下洪恩……”

梁盛揮手,打斷她的話,“官腔還是不要打了,本王問的是墨雲的真心話。”

喬言這才露出舒心的笑,這個能征慣戰的王爺,總是有辦法直接戳穿她的小伎倆,她剛才不過是逗逗他,此番卻是真的要說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不由臉色一變,認真無比的看著他道:“先前受慕王知遇之恩,一直有心圖報,然如今已經為時已晚,多言無益,唯有於細節毫微處相助一二,還請轉告慕王爺,前番馬車之上墨雲無心之言,請他不必在意。”

梁盛一呆,轉而變作無奈,她又知道,這個女人當真是七竅玲瓏的心思,他什麽都不說,她便已經猜到八九。不錯,他的確是接到了梁筠的加急文書,告知他務必要阻止梁盟斬殺慕容婉瑩的旨意,所以他才會如此苦惱,想不到破解之法,當晚召集了慕王府和自己府上的能人知客,接著教武場練武的由頭,匯聚起來,打算想個萬全之策。剛好就叫喬言撞破。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必要再做強留,梁盛本性灑脫豪邁,聽喬言說得都是發自肺腑,反而哈哈大笑,“本王定然分毫無差的說與王兄。隻是,可惜了……”

喬言輕輕笑了下,擺了個飲酒的姿勢,“可惜時辰已晚不然還可以與王爺好好暢飲一番,王爺的知客微臣做不來,但是酒客還是一定要做的。”

***

兆麟殿,正座玉位,梁盟龍袍莽帶,神采黯淡。

他雙眼微微有點腫脹,不知是不是昨晚太過辛勞的緣故,喬言今天也來上朝,讓江岐周平幾個欣喜不已,拉過來直問寒問暖,尤其是看著她尚且打著紗布的手,十分擔憂。

幾番寒暄過後,梁盟開始今日的議政。

一反常態的,從不怎麽說話的梁盛第一個翻身出列,向上進言,“父王,兒臣有本上奏。”

梁盟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沒精打采的說:“呈上來。”

黃守宇接過奏折。

梁盛在端坐在一旁的影妃身上轉了一圈,淡淡的道:“啟奏父王,南部近日連降暴雨,北方又北狄犯境,一南一北天災人禍,弄得黎民十分惶恐,兒臣前日出城,聽聞近日京城裏盛傳一則孤星逐日的傳言,相必在座的諸位也有所耳聞。”

他說完,就有不少大臣紛紛相視,點頭,看來這則謠言已經深入民心了。喬言在一旁暗暗想著,並不言語。

梁盟沉吟了下,繼續道:“南郡四季暖熱,今年竟然暴雨之中還有雪降,致使河道堵塞,莊家淹沒,生靈塗炭,如此說來,我兒是自有計較了?”

回過神來的梁盟用很期待的眼光看著梁盛,梁盛微微一笑,抬手道:“前日所言孤星逐日之言,僅是愚民蒙昧,被居心叵測之人利誘迷惑,乾坤白日,哪有孤星之說?”

“稟父王,兒臣前日與少傅卿深山遇險,被一夥強人所困,險些喪命。想我南郡朗朗乾坤,司法嚴明,若不是有主謀之人背後指使,怎麽會有如此強悍且訓練搜素的“匪徒”?個中緣由,還請父王明斷。”梁盛說完,噗通一聲跪倒,驚得梁盟隻傻愣了眼,看著他最勇猛的四兒子。

梁盛自十八歲上封王,二十歲上領兵出征至今,梁盟已是默許他上朝不拜,今天居然當著一眾文武如此低聲下氣,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閉上眼睛,又睜開,“此事交由刑部處理,限期五日之內,必要給四兒一個答複。”

“謝父王。”

梁盛向上再拜,退回身,回到自己的班列。

喬言微微頷首,掩去眼裏的驚訝,她真是沒想到,不過是出言想求於他,他就做到這個地步!心裏不是不感動,這個威武不峻的勵王爺,居然……

她一定是想多了,他怎麽會是為了她?

分明是為了梁筠。

梁盟側目看了看影妃,沒有言語。

“父王,兒臣也覺得四哥所說甚是有道理,此事的確是需要好好徹查一番才是。”說話的人還未走到眾人前,殿上就撲麵而來一股清涼的香雅之氣。

“兒臣梁閔拜見父王。”

“你怎麽來了?”梁盟似乎不大待見他這個放浪不羈的兒子。

一身月白色暖裘梁閔帶著屋外的寒意就進了來,狹長的眉眼閃著動人的光華,向上抱拳,“兒臣昨日聽聞父王要將慕容郡主處死的旨意,不知真假,這才特意來看看。”

他這麽一說,眾人方才記起,今日朝堂之上,竟無一個人為慕容家說話,宰相淳於和林手撚須髯在太師椅上高坐,仔細觀察眾人。

有的怒,有的驚,有的隔岸觀火,有的落井下石,眾人臉上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精彩之極,這些人中自然也有幾人,他看不真切。

比如垂目不語的喬言,鎮定自若的江岐,陰鬱難測的梁楓,已極靜默觀看的梁端,個個都是冷靜異常,毫無波瀾。

梁盟被問到痛處,微微皺眉,看著這個向來不討喜的兒子,沉聲道:“六兒你這是在質問孤麽?”

“兒臣不敢,”梁閔微微一笑,略略壓了壓身子,算是抱歉,“兒臣一時心急,請父王贖罪。”

他說的客氣,可他的那張臉上一點道歉的誠意也沒有,梁盟也懶得和他計較,鼻子哼了一下,算是了賬。

“兒臣頗好遊山玩水,遊曆間,聽聞世外高人曾說,一千年之內的確是會有那麽一個危昴星出世,霍亂人間。”他說著,眼神似有似無的掃過喬言所在的位置,但未作停留隻一瞬,就飄忽過去。

“退一萬步說,那個慕容婉瑩就是危昴星轉世,那麽殺了她就真的可以平了災難,隻怕到時候還要有其他的謠言四起詆毀南郡朝廷呢。”他這幾句話說的不鹹不淡,但殺傷力十足,惹得梁盟冷冷的冽了他一眼。

隻聽久未發言的影妃慵懶的開口,語氣裏帶著幾絲的輕蔑:“如此,六王爺是有妙法了?”

梁閔絲毫不為所動,眼角帶笑,狹長的鳳目閃著討喜的光,回視她,坦然答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