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回到憩然居的時候,酒盤裏溫著的酒漿已經冒了好一會兒熱氣。

山曉看著她帶著一身風雨走進來,過去接過蓑衣,責備似的問:“怎麽去了那麽久?”

喬言取下鬥笠遞給小印子,鬥笠滴滴答答的淌著水,落了一地,喬言看著地上的那些水漬,顧左右而言他:“隻怕我再晚回來,這憩然居裏就要多條人命了。哎,那是給我的酒麽?”

山曉一笑,拉著她微涼的手,將她按到椅子上,倒了一轂酒給她塞到手裏暖著,才繼續剛剛的話,“不過是和她多說了幾句,你計較什麽。”

喬言淺笑,對黃鶯笑道:“今晚辛苦你了。”

黃鶯應了一聲退了下去,脖子上的紅痕很是可疑,小印子多看了她幾眼,卻發現她眼角一滴淚水,盈盈欲墜,不過一愣的功夫,萍兒已經過來將他手裏抱著的蓑衣等物接過。

“小印子你先和我說說,到底這大半夜都做什麽去了?就把我和萍兒晾在這兒,好沒道理。”山曉看喬言疲累的樣子,隻好放過她,去招呼小印子。

小印子的視線默默掃過她,道:“這話說來可長,還是在小姐與勵王迎接慕容郡主的時候……”

他的嗓音本就纖細,這會兒刻意壓低了聲音,聽來更覺得溫柔舒服。山曉也是頗有頭腦的人,聽小印子說完,已經明白了八九分。

大概的意思就是,喬言在那次和慕容婉瑩相逢帳中之時,便窺見端倪,心中對這個癡傻的慕容婉瑩存了疑心,而就是那時,她也想到了這個大膽的辦法。

也是絕妙。

她借由出席梁盛的踐行宴席而去拜會慕容婉瑩,讓自己和這個根本沒有交集的人第一次相會,親自去打探虛實,有了梁盛這個擋箭牌,別人更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畢竟當時軍中隻有她是女子,去請慕容郡主,再合適不過。

接著,喬言就在接觸中發現了端倪,故意教授假慕容婉瑩如何躲過梁盛等人的問話,她是南部郡主,他是王庭皇子,見麵怎麽也得寒暄幾句,也就是這幾句才讓假慕容婉瑩裹足不前,害怕露出破綻。彼時,待嫁女子需得避諱與叔伯相見,既然她是頂著要嫁給梁楓的名頭,自然就不便與梁盛等人相見。所以,喬言直叮囑她說幾句場麵話,然後便讓丫鬟仆眾搬上屏風,將她和眾人分開,自然就躲過了眾多雙眼睛的探尋。

接下來,就是假慕容婉瑩到了京城,被流言中傷。無巧不成書,偏這時候在兆麟殿上,慕容婉瑩掉出前朝遺物蟠龍玉玨,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其實也未必是慕容婉瑩說了什麽大不敬的話,隻是當時在梁盟心裏已經認定慕容婉瑩就是那個霍亂世間的危昴星轉世,大不吉。她就算是口吐蓮花說得天花亂墜將梁盟捧上天,梁盟也還是會找個機會,將她處死。

山曉想了會兒,抬頭問:“既然是假的慕容婉瑩,那麽死了又有什麽關係,頂多是挑起慕容恒和南郡朝廷的間隙,和我們有什麽相幹。”

小印子橫了她一眼,解釋道:“還有上官影。她本打算讓慕容婉瑩和梁楓結親,好拉攏慕容恒這棵大樹,但是弄巧成拙,差點弄個災星回來,自然是怕梁盟不待見她。從其他的角度說,沒準兒她還盼著梁盟早點處死慕容恒的獨女呢,她得不到的好處,這次別人也休想得到。”

他說到“災星”的時候,喬言的眉頭不經意似的皺了皺,接口道:“等日後她再找個時機搬弄是非,將黑說成白,給梁盟扣個罪名,依著慕容恒肯定會揮軍打上京城來,來個兵諫,到時候,哼,她就好托著梁楓一舉蹬上那個日思夜想的寶座了。”

“啊,想不到她居然有這麽縝密的心思,好可怕。”山曉摸著自己的胸口,裝的純良無害,和剛才嚷嚷要掐死黃鶯的模樣截然不同,簡直是判若兩人。

“她想要的,咱們就不讓她得逞,恩,這招夠氣人。”她鼓勵的拍拍喬言的肩膀。

卻聽得喬言繼續接著說,“不隻是不讓她得逞,這個慕容恒對咱們很有用。”

山曉一愣,“什麽?你要拉攏慕容恒麽?那可是個老狐狸,不會那麽好糊弄的。”

“誰要糊弄他?我要讓他自己心甘情願的來找我。”喬言喝了一口酒,慢條斯理的說。

山曉不解其意,不過她很快想到了剛才黃鶯的話,不自知的點點頭,“的確,你的確有讓人心甘情願拜服的本事。”

“其實簡單的很,慕容恒他自己費了那麽大的周章,玩兒掉包計,隻能更加暴露出他對慕容婉瑩的重視,隻要我們捉住他的這個弱點,還愁他不自己乖乖上鉤麽?”小印子接著說完,臉上也浮起高傲的神色,如同這場無形的戰爭已經勝利了一般。

山曉聽他說得條理分明,顯然是喬言一透露心意,他便融會貫通,不由暗暗讚歎,這個邪魅已極的男人,本身功底極好,隻是前些年浸.**江湖,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不太熟悉,假以時日,等他在喬言的身邊久了,見慣這些伎倆之後,這個男人該是怎樣的一個可怕來形容?

她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驚呼出口:“但是,那個真的慕容婉瑩到底哪裏去了?沒有她,我們還是不能要挾到老慕容啊。”

喬言讚許的看了她一眼,這家夥肯這麽動腦的時候可實在是不多,解釋道:“真的慕容婉瑩要是不來,他怎麽敢將蟠龍玉玨給她戴在身上?”

“其實,我懷疑慕容恒一早就盤算好會是這個結果,他先是將慕容婉瑩掉包,再囑托假婉瑩當著梁盟的麵衝撞盛威,故意挑釁,好叫梁盟判個死罪,給他機會讓他揮師北上,再將自家女兒接回家,既能不讓慕容婉瑩和梁楓成婚,又能給自己日後的作為埋下伏筆,讓南部軍出師有名。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計策啊。”喬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無限感慨。

山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天呐,這個慕容恒一介武夫出身,竟然還能耍出這麽多的門道,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了啊。”

喬言笑笑,而小印子則無奈的歎氣,怎麽一對姐妹,就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慕容恒自是想不出,他身邊不能有人幫他想麽?聽說他身邊有個叫宋頌的參讚,很是了得,估計這次的計策,就是宋頌的功勞。”

“那有什麽用,不還是被夕兒看破,早說了,論權謀,這些個男人哪個能糊弄過夕兒去?”她說著,就撲上來抱住喬言的身子,膩乎乎的晃悠著,“好妹妹,什麽時候叫蜃樓的崽子們都來看看你呀,紫殺還有秦箏那家夥可是要纏死我了。”

喬言打掉她作怪的手,輕笑:“你趕緊做好你的虛鼎真人,算上定人生死的幾卦,然後好好回去看著他們,你我都不在樓裏,隻怕在行動上,他們會有所顧忌。”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拍腦袋,“哎,這麽久了,東海的暗棧還沒建起來麽?怎麽沒見你們誰來告訴我這事兒,是不是遇到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