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精明的比男子不差,就是淳於那隻老狐狸來了,也要說上遜色兩字吧。

也或許隻是她女子生來特有的敏銳直覺吧。

梁筠愣了一下,苦森森的笑著,既然她已經看清,那麽自己是不是也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了呢?

“墨雲要是能有一刻不這麽什麽都看的通透該有多好。”

看得透就要想得遠,想得遠就要受苦。

“前幾日,墨雲隨著四哥一起北上,到了黎山腳下,和二哥共同退了山上的一夥賊人,據說破敵之策全靠墨雲出謀,可有此事?”

他問得含蓄已極,還有點不知所措,說實話,他自己是很不喜歡這樣和喬言說話的。但是這件事橫在他心裏太久了,他一定要問清楚。

喬言隻是抿嘴笑,有一下沒一下的扒拉著盤子裏的菜。

“啊,墨雲別誤會,我就是想知道,墨雲的心是在哪裏?”這句話又說得朦朧曖昧,他聲音很小,喬言沒聽清楚,抬頭問,“什麽?”

他卻紅了下臉,英俊的容顏有點不自然,他那句話的本意並沒有其他的含義,就是想問喬言到底是站在哪邊?結果被喬言這一問,他自己才琢磨過味兒來。

盡管如此,他還是再次重複,“墨雲的心到底在哪裏?”這一次,少了戲謔和平日的放浪不羈,隻剩下一點期待,一點害怕還有一點躲閃。

喬言沉吟了一會兒,平視著他的雙目,坦然道:“墨雲的心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還沒有那麽大,容不下什麽家國天下,這個南郡對她本是客居,存在或滅亡都絲毫無犯,南郡在,她是少傅卿,南郡亡,她是中州商賈之女,兩者都是高人一等,卻沒享受大富大貴的命格,沒什麽不同。

她來,隻是求一個結果。

僅此而已。

她笑了,笑得很淺,很淡,像是解釋,又像是說給自己聽,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像是立馬就要融化掉的冰塊,透明纖薄卻不參雜什麽感情於內。

“微臣隻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文不能安邦定國,武不能上陣廝殺,博得個虛名討口皇糧吃罷了,王爺你多慮了。”

“那麽,墨雲此番對慕容家的事如此上心,又是為了什麽?”既然問了,不如索性問到底。

喬言一笑,夾起一根盤子裏的碧綠色菜葉,葉子是整片放進去的,通透碧綠,葉身厚實,看著就很有食欲,隻是被牙筷一挑,撕成了兩半,“不過是可憐她,又癡又傻,還要一個人獨居在他鄉,無親無依,微臣一時犯了同情心,也可以說,是有些感同身受吧。”

她說得很平淡,但言辭間淡淡的傷感讓梁閔忽然覺得自己問人家這個問題簡直不是個人,擺明是給人家傷口上撒鹽麽。

他一陣語塞,尷尬不已。

她的神情永遠沒有什麽大的起伏波瀾,就是此刻被刺到了痛處,也還是一副不關己身的雲淡風輕,歎了一聲,這種女人,到底能不能有人能夠徹底掌控她?完全將她收為己用呢?

正想著說些什麽,就聽酒館外的大街上好不熱鬧喧嘩。兩人不由自主的一起往外看,掌櫃招呼小二出去打聽,不過一會兒,小二就喜笑顏開的回來,對著梁閔一直打千道喜。

“吳公子,可是大喜事一樁,慕王殿下自邊關凱旋而歸了。”

喬言和梁閔相視一眼,前者無所動搖,後者心事重重。

“要回去看看麽?”梁閔問。

喬言搖頭,“現在不。”

“哦?二哥回來怎麽也得去看看的。”梁閔抖摟著折扇,老神在在。

“我沒說不去,”喬言調皮一笑,“現在不行,因為我還沒吃飽。”

***

喬言回到憩然居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將近正午,雪已經漸漸停了。薄薄的外敞被她脫下來放到胳膊上托著,這是梁閔的,還要洗護好了,送還給他的。

老遠在通往憩然居的小道上,就看到了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直直的站在那兒,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已經是和他身邊的樹,腳下的土,全部融化在一起一樣,渾身透著一種安靜。

這小子功力似乎是又長進了,別看他天天蔫呼呼的不愛說話,但是喬言明顯的察覺到他的身上充滿了一觸即發的力量,可怕的很。

又是一個外表純良無害的家夥,不對,喬言站定腳步仔細將他打量,恩,這個男人,該說他是根本就長著一張魅惑眾生的妖孽臉,什麽純良無害和他壓根不沾邊。

“回來了?”

她正想著,他的身影就平著飄了過來,喬言趕緊往後退了幾步,手撫著胸口,一陣喘氣,“你是貓麽?走路都沒聲音的?”

對嚇她一跳這個結果表示很滿意,小印子接過她胳膊上沉甸甸的外敞,放到自己手上,上麵沾了早上的雨雪,濕漉漉的,他看了眼喬言濕乎乎的袖子,皺眉,“早上去很遠麽?衣服這麽濕。”

喬言想了一下,覺得讓小印子知道她和梁閔去了青樓不大好,於是改了說辭,“在順安大道上走來著,順便就進了家小酒肆吃了飯。”

小印子在她身上嗅了一下,“又喝酒了?”

喬言嘿嘿訕笑。

後者無奈的搖頭,將頸間的扣帶解開,脫下自己的鬥篷披在喬言的身上,“啊,又開始下雪了。”

喬言一震,抬眼看,他邪魅的眉眼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中顯得溫柔又坦然,似乎是在做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然而那鬥篷上殘留的餘溫已經竄到了她的心底。

一絲絲的溫暖,一絲絲的落寞。

溫暖是因為有人這樣關心照顧,落寞則是,關心照顧自己的人不會是他。

世界上肯定沒有比她更死心眼兒,更討厭自己的人了,喬言苦笑一下,問:“梁筠回來了?”

“是,梁盟親自出城迎接的。氣勢不小。”小印子穿著裏麵利落的勁裝,看不出一點冷意。

“影妃隨行了麽?”

小印子想了一想,道:“沒有,淳於和林和五王梁楓倒是都在。”他說完,忽然停住,似乎是在側耳聽什麽,但滿臉的不自然。

“喂,幹嗎呢?”

“沒什麽,總是覺得有人氣在周圍。”小印子環視四周,繼續拉回話題,“影妃沒有隨行。”

喬言點頭,“那就是了,梁筠這次危險了。”

“怎麽說?”小印子詫異的看著她,“新立下了戰功,不說加官進爵,也不能被梁盟貶謫啊,看梁盟的態度,對梁筠還很是寵愛。”

“寵愛?”喬言冷笑,“尋常人家,父親寵愛兒子是應該,而梁盟不同,他是君王,是一國之主,如果真的這麽表露對一個兒子的寵愛,那你說,這個王子還會有好日子過麽?”

“真要是為他著想,是不會將事情做在明處的。不動聲色就是對誰都好。”喬言輕輕的解釋著。

小印子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我明白了,就好像梁盟對梁楓,從來沒有大的動作,但在實際上,卻照拂得很周到,擺明是在刻意示意他對每一個王子都一視同仁,那這樣說來,梁盟難道是想將王位傳給梁楓麽?”

喬言沉思了一會兒,搖頭,“倒也不是,你隻看到他似乎是刻意與梁楓拉開關係,並不親近,做出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怎不知他或許就是對梁楓不冷不熱呢?再或許,就是這場讓大家以為他對這個五王的態度和種種猜測也不過是梁盟的一種計策而已。”

“實際上,他還是青睞次子的。”喬言最後總結的說,順便捋了捋濕了的頭發,風吹的有點冰冷。

好像要凍上了……

心口慢慢滋生出一點疼痛,漸漸擴大,喬言微微皺眉,吸了口氣,將身上的鬥篷拉緊,說道:“走吧,他今天回來,便有人要不安分了。”

小印子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噤聲,果然,他們再走了幾步就有小宮女過來跪倒,“太子妃有請少傅卿大人過去一敘。”

喬言笑了笑,遣走了小宮女,目標不改,還是往自己的憩然居去,邊走邊說:“看看,才說有人要不安分了,她就冒了出來。”

小印子不大滿意的接口:“她現在倒是想著你了。”

喬言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抱打不平,埋怨藍萱在她受傷臥病的時候沒有來看望她。

她無所謂的笑笑,“她處境比我要難的多,何苦平白的冒一趟風險。”

“她這一次,也無非是來興師問罪的。”

“怎麽,她還要責怪你幫著梁筠滅了太子在黎山的暗力麽?”語氣幽冷,帶著無限煞氣,喬言挑挑眉,看著小印子擔憂的眼神,“她是太子妃,替太子著想也是對的,來責問我也無可厚非。哎,我說你在想什麽啊,難道你還要因為這點事跟你的師妹動真格的不成?”

“哼,”小印子冷哼一聲,不再理她,過了一會兒,才說,“隻要是威脅到你的,我都不會手軟。”

喬言被他震得身子一晃,隻覺得心口更疼,假借整理衣服,緩緩平息著震驚的心情,原來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就在她打愣的空當,那個過去的宮女忽然去而複返,隻是臉色有些僵硬,神情也極其不自然。喬言看著她一點點走過來,絲毫沒有看到她一般,又像是直盯著她一個人似的,有些詭異。不由多看了她一會兒,而與此同時,小印子青灰色的身影已經毫無征兆的飛快騰空,鬼魅般向那個宮女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