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名器之聲

初春驟雨,細如牛毛。

青色的衣擺揚起,被雨水浸透,在風中發出撲撲的聲響。藕色傘尖的水順著袖口滑落,在腳底匯聚成一灘淺淺的水窪,血水像濃重的胭脂般在其中暈開。

“我總是要在原地等你的,隻看你願不願意回頭看看我。”

柔韌的聲線,起承轉合,帶著一絲苦笑和千絲萬縷的情意,在氤氳的雨夜中飄散。

對麵的女子抬頭,對上一雙細長繾綣的眼睛,失了神。

這一刻,耳邊隻剩下飄飄灑灑的雨聲。

“卡!”

“孫蓉,你的台詞呢?”

導演的聲音響起,拉回所有人還沉浸在戲中的神智,女主角猛地回過神來,耳朵瞬間漲紅了,“抱、抱歉,請重來一遍。”

手裏的紙傘垂下來,她仍然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對麵的男人,不相信自己竟然會在一個無名三流小演員麵前忘記了台詞,這男人是誰,聲音怎麽……這麽奇怪,一聽簡直就像讓人上癮似的。

“算了,這一場就到這裏,你先休息一下,下一場十分鍾後準備。”

導演一聲令下,周圍四五個助理拿著大毛巾一擁而上,把孫蓉裹的嚴嚴實實,有人給她遞紙巾,有人給她擦頭發,而他對麵的男人卻孑然一身,用早就濕透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衝她笑了笑,沒多說話,轉身就走。

“等一下,你叫什麽名字?”

新銳影後叫住他,男人剛想開口,就聽遠處的經紀人叫他,“駱丘白,你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過來!”

“就來了。”他應和一聲,衝她禮貌的點了點頭,卷起沉重的戲服袖子往外走,神色一改剛才戲中憂鬱淒清的樣子,帶著一股陽光的笑意,倒是把他一副平和中庸的長相映襯的亮眼了幾分。

盯著駱丘白遠去的背影,編劇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個你覺得怎麽樣?”

導演翻了翻駱丘白的資料,遊走在三四線外的小演員一個,入行三年代表作一部都沒有,倒是得罪了不少貴人。

他隨手把資料扔到了一邊說,“演技倒是不錯,就是長得太乏善可陳了點,就憑他這長相在馬路上大把抓,演不了譽滿京華的二皇子。”

“可是他的眼神把握的非常好,特別是剛才盯著孫蓉看的那個目光,嘖嘖,如果不是知道在海選演員,我真要以為他對孫蓉是真的愛而不得了。”

劇務提起剛才那一段仍然津津樂道,意猶未盡一般摸著下巴說,“還有他的聲音,還真夠特別的,連我這個大男人一聽骨頭都麻了半邊,這要是說起肉麻的台詞,絕對能秒殺不少小姑娘。”

導演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那有什麽用,跟這種沒背景沒長相的三流小明相比,我倒是寧願找個漂亮有背景的花瓶,至少看著賞心悅目。”

拿著戲服站在不遠處的駱丘白聽到這話,腳步頓住了,擦了擦臉上還沒有來得及卸掉的“血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能被人家誇一句演技好,也算是值了。

他的演技能不好麽,跟大名鼎鼎的影帝孟良辰談了一年的戀愛,就算是耳濡目染也該學到了些皮毛。

更何況,他也沒興趣告訴別人,剛才那句台詞,他曾經也這樣告訴過孟良辰,可結果呢?他倒是上趕著等在了原地,可人家根本就不屑回頭,或者說曾經回過頭,但是視力不好沒找到自己這張乏善可陳的臉。

什麽“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擱在他駱丘白身上,永遠是個笑話。

他想著想著倒是把自己給逗笑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拿著戲服走過去交給劇務。

旁邊的導演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皮笑肉不笑的打著官腔說,“小駱啊,你剛才的表演不錯,但是我們考慮再三,你並不適合這個角色,今天辛苦你了,不如中午一起跟著大家吃頓午飯再走吧。”

所謂的午飯,如果不是有台詞的角色,就是五塊錢標準的盒飯,想要在裏麵找點油花都很困難。

駱丘白心想著如果不是這施舍流浪狗一樣的態度,他還真願意厚著臉皮吃個盒飯再走,他的房租已經快到期了,存折上的錢也不多了,要是再不節省一點,恐怕就要去睡大馬路了。

可惜溫飽問題固然重要,但他仍覺得自己尚且還有幾分血性,不能為了五塊錢扔了自己不怎麽值錢的臉皮,於是笑眯眯的開口說,“多謝趙導了,咱這片子雖然大製作大手筆,但也不能讓我平白無故占了便宜是吧?今天打擾您了,下次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跟您合作一次。”

說完場麵話,他乖乖識趣的轉身就走,結果旁邊的經紀人李金鑫一把拉住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轉過頭陪著笑臉說,“趙導,您看他演不了男二號,是不是還有其他什麽別的小配角之類的?哪怕是個路人甲,能沾上趙導您的美名,也是我們天大的榮幸了。”

導演被捧得有幾分得意,更加端起了架子,剛想頤指氣使的再多說兩句,結果一眼掃到不遠處前簇後擁走過來的一個漂亮男人,當即臉色一變,推開擋道的駱丘白就迎了上去。

“這不是小瑞麽,今天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二皇子的角色可是非你莫屬,今天這一天我就等著你來了!”

滿臉橫肉的導演笑成了一朵**,一群劇組的人爭先恐後的圍過去,擋住了那漂亮男人的臉,駱丘白認得他,正是最近風頭正勁的某偶像歌手。

原來早就定了人選,就等著正主大駕光臨,他這種當炮灰的純粹是來陪太子讀書,淋了一上午雨,簡直是瞎折騰,還不如在家裏睡大頭覺滋潤。

駱丘白撇了撇嘴巴,伸了個懶腰轉身鑽進車裏。

李金鑫冷著臉緊跟上來,一上車就毫不猶豫的破口大罵,“好不容易爭取到男二號的角色,卻被人橫空插了一腳!那個小歌手,就靠著一張臉吃飯,演起戲來僵硬的像條死魚,要不是爬上了千達百貨王總的床,看他還敢不敢這麽囂張!”

他越罵越難聽,一回頭卻發現駱丘白正蒙著外套睡覺,當即就怒了。

“我怎麽就攤上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瞧瞧你這慫樣,要臉蛋沒臉蛋,要背景沒背景,就你這樣子還想混娛樂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麽德行!要不是我在公司裏得罪了人,被分到你這個賠錢貨,用的著像現在這樣累死累活嗎?”

這些話聽得駱丘白耳朵裏都生了繭子,他打了個哈欠,睜開細長的丹鳳眼點了點頭,“是啊,我的確沒臉蛋沒背景,所以麻煩你高抬貴手,讓我這個賠錢貨先補個眠行嗎?”

李金鑫一聽他的聲音,心肝就一通亂撓,穩了半天情緒,火氣反而更大了,一把扯住他的領子,“你說你有把這麽好聽的嗓子為什麽不好好利用?之前那個孫製片難得對你感興趣,不過就是摸了你幾下,讓你給他喂口酒,你能少塊肉是怎麽地?結果你把人給得罪了,到現在看見你就封殺,活該你一輩子演龍套,連個男配都混不上!”

“還有上次那個王名嘴,人家可是主持界的大腕,讓你脫光了給他唱個叫==床調,你直接給了他兩個嘴巴,現在連他媽娛樂節目都封殺你,你是不是成心跟我過不去?你想喝西北風,可千萬別拉我做墊背!”

提到這件事情,駱丘白的臉色變了,他一向好脾氣,對誰都一副笑模樣,但此時破天荒的冷了臉。

“夠了,鑫哥,我說過了,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李金鑫冷哼一聲,輕蔑的瞥了他一眼,“怎麽,你還跟我擺清高?在這個圈子裏混,有幾個是幹淨的,別說是你這長相的,就算是頂尖的絕色也不敢拿喬,該抱大腿就抱大腿,身體值幾個錢?拿到手的人民幣才是自己的東西。你要是哪天能攀上高枝,我也就燒了高香了。”

說著他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駱丘白被逗笑了。

其實他也不是不認識幾個高枝,孟良辰這個天王級影帝,前幾天還是他的男朋友呢,不過要是讓李金鑫知道這件事會不會直接暈過去?

不,應該說憑這家夥的尿性,隻會因為自己沒有哭爹喊娘留下孟良辰這座金山而氣到吐血而已。

車子緩緩的在路上行駛,細密的雨絲拍打著玻璃,路過高架橋的時候,對麵一座高樓上豎著一幅巨大的廣告牌,孟良辰英俊逼人的五官在雨幕中熠熠生輝,那雙墨色的眼睛帶著溫柔脈脈的神色,俯瞰眾生,像個君臨天下又兼具仁愛的王者。

曾經這個男人是屬於他的,他們在陽光下偷偷地接吻,在黑夜中緊緊地擁抱,像天下所有情侶一樣,分享同一杯熱可可,可是這個男人現在屬於所有人,就是不屬於他駱丘白。

車子疾馳而過,孟良辰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駱丘白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聽不清李金鑫究竟在他耳邊又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

頭發上的水汽還沒有幹透,衣服上帶著一層濕漉漉的涼薄,他把自己更深的埋進外套裏,蓋住眼睛,隨著車子被動的趕去下一個通告地點。

日子總是要繼續過下去的,分手罷了,有什麽了不起,他這樣告訴自己,卻忍不住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操,真他媽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