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方浩隻得上了自己這邊的大床。已經兩個星期沒碰夏雨,這一下又回到女人身邊,兩個身子一挨,方浩就情不自禁起來,有些難捺地把手往夏雨的胸前摸去。卻被夏雨一把撈開了,說,你別碰我,去找你的老情人去。方浩說,別冤枉人,我的老情人在哪裏,你給我找出來,我請你的客。夏雨說,你還要裝蒜。方浩說,跟你結婚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夏雨說,如今的男人沒有幾個好貨,一有機會就在外招蜂引蝶。

“那是什麽人?那是有權有錢或至少有貌的男人。”方浩振振有詞道,“有權可以為女人辦事,有錢可供女人享受,有貌可取悅女人,這三樣我都不具備,拿什麽去招蜂引蝶?那可不是我想招就能招,想引就能引的。”

夏雨撇撇嘴巴,說,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告訴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深更半夜跟老情人在街頭勾肩搭背,還要死不認賬。

這一下方浩無話可說了。他知道夏雨一定是指那天晚上在人民醫院門口,自己和曾紅碰到一起的事。他恍然大悟,肯定是夏雨抱著方之夏到醫院去吊水時,碰巧撞見了,怪不得夏雨的氣這麽難消。

方浩記得那天夜裏,曾紅一直挽著自己的手臂,走完人民醫院到印機廠子校那段不長也不短的路程。多年前,曾紅也這麽挽著方浩,在這條大街上走過不止一次兩次。不過那時不同,兩人都未婚,完全有可能從這條路一直走進婚姻的禮堂,盡管最後他們還是分了手。如今兩人的身份都已改變,曾紅是結過婚又離了婚的獨身女人,方浩則是有妻小的男人,他們沿著這條路走下去,隻可能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再度分手。所以方浩幾次都用了用力,想把手抽開,但曾紅沒有放開,一直緊挽著他。在這條夜深的燈影迷蒙的路上,他們連話都很少說,隻用緩慢的腳步敲擊著夜的沉靜,把兩條挨著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到了曾紅的單身宿舍門口,曾紅才鬆開方浩的手臂。她打開坤包,掏出鑰匙開了門,把方浩讓到桌邊的椅子上,給他倒了水,再到櫃子裏去找存折。存折很快找到了,曾紅拿著它,走近方浩,把它交到他手裏。曾紅的小手和那個存折偎進方浩的掌心時,略微停頓了一下,方浩就有一種把這隻小手緊緊握住的衝動。

但方浩沒有這麽做,而是讓那隻小手抽了回去。旋即方浩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已經感覺出曾紅那份哀怨而炙熱的目光裏所蘊含的期冀。他不敢麵對這份目光,隻得緩緩走向門口。快出門時,忍不住再次回首,見曾紅的眼眶裏已盈滿晶瑩的淚水。

離開子校後,方浩的腦殼裏再也驅不掉曾紅的影子。他覺得欠曾紅的太多,而且不包括手中這個存折。如果不是要入那該死的股,那方浩絕不會接曾紅這個存折的。他也知道曾紅完全出於真心,他因此覺得更加愧對曾紅。方浩心裏明白,他是無法回報曾紅的。他找不到一種恰當的方式。去愛她嗎?這也許是曾紅所渴望的。人說男人好色,英雄本色,在妻子之外有女人可去愛,方浩內心裏自然求之不得。可理智告訴他,這隻會給曾紅造成更大的傷害,因為這樣的愛情,就像那首歌所唱的,隻能是一個無言的結局。

方浩很想把那天晚上的經過和自己的一些想法跟夏雨說說,又覺得這樣的事情是無法說得清的,隻會越說越說不清。方浩隻能保持沉默,聽任夏雨數落。數落男人,是婦女解放運動搞得最成功的中國女人的專利,等到女人不數落男人了,這個男人大概也隻能卷了鋪蓋走人,有時甚至連鋪蓋都卷不過來。

夏雨嘮叨了一陣,也許是口水已幹,也許是困倦難耐,最後緘口不語了。方浩側頭去瞧,見她已安靜地合上雙眼,不一會兒就起了輕微的鼾聲。

方浩也沒去細想夏雨為什麽不再追根究底,繼續糾纏他跟曾紅的事。其實那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否則方浩一時三刻,怕是還沒有與夏雨同床共枕的待遇。

這個原因就是夏雲已經下崗,夏雨還得靠方浩給妹妹去聯係工作。

隻是方浩一介書生,雖然呆在炙手可熱的財政局裏,但除了寫寫畫畫,手中並無實權。沒有實權就辦不了實事,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去給夏雲聯係工作。何況現在經濟不景氣,工礦企業大部分難以為繼,勉強能夠維持下去的,也朝不保夕,這條路基本行不通。行政事業單位早已人滿為患,平時大中專畢業生分配和軍人轉業安置,市委市政府硬性指派給單位,都不見得就能兌現,更何況普通的下崗工人。退一步說,就是單位願意進人,還要編委研究幾次,人事局給進人計劃,財政局同意工資指標,沒硬後台或通天的本事,誰也別想打通這麽多關節。

方浩猛然想起伍懷玉來,想起伍懷玉當了律師事務所所長後請他喝酒的事。方浩於是從側麵對律師事務所做了一點了解,才知道這是一個企業化管理的事業單位,也就是說,它的性質是事業單位,幹部職工在人事局備案,但財政不負擔工資和別的開支,其人員編製和人事管理,相對那些由財政安排工資的單位要寬鬆得多。方浩還了解到,如今經濟案子多,律師事務所的業務量充足,所以工資和福利都能保證,是一個也還過得去的地方。

有了這個想法,方浩就跟夏雨通了通氣。夏雨覺得還行,打電話要夏雲過來一下。夏雲過來後,聽方浩談了自己的想法,也表示滿意。方浩於是決定先跟伍懷玉約個時間,再帶夏雲去他家見個麵,然後遞交請調報告什麽的。

方浩跟伍懷玉約的時間是星期五晚上。這天方浩準備了一個一千元的紅包,然後早早吃完晚飯,跟夏雲往伍懷玉家裏奔。

伍懷玉剛吃過飯,伍夫人收拾幹淨碗筷,便把茶水果品端到桌上。將夏雲介紹給伍懷玉後,方浩先不忙說事,和伍懷玉聊起大學時的趣事,逗得一旁的兩位女人都開心地笑起來,屋裏的氣氛因而顯得輕鬆和諧。方浩對此很滿意,心想在這樣的氣氛下,再談正事,那效果一定會不錯。

正聊著,伍懷玉那位正讀小學六年級的兒子從衛生間洗澡出來了。伍夫人就嚷道,快去睡覺,明天早上還要早點起床背課文。又回頭向方浩他倆解釋,說就要畢業了,老師抓得特緊。方浩望望伍家小子,想起那個紅包還在口袋裏裝著,忙起身掏出紅包,抓過伍家小子的小手,將紅包塞進他的手心。同時嘴上說道,叔叔聽說你讀書很用功,給個紅包獎賞你,希望你考上市裏一流的中學。

伍懷玉見狀,罵方浩道,你這是混賬,怎麽能來這一套。跳過去扯方浩的手。方浩推開伍懷玉,吼道,我這是獎勵侄兒子,又不是給你的,你操什麽閑心!方浩的話說到這個分上,伍懷玉也不好堅持,隻能聽便。

接下來又聊了一會兒,方浩見時機已經成熟,就說了說妻妹夏雲下崗失業,想進律師事務所的意思。末了還補充道,你不讓夏雲進你的單位也行,隻要我和老婆離婚後,你負責給我重新找一個就得了。伍懷玉說,那沒問題。你聽過機關裏流行的順口溜麽?如今男人有三大喜事。

方浩天天呆在機關裏,自然早聽說過這個順口溜,卻不想掃了伍懷玉的興,裝得饒有興致道,哪三大喜事?讓我們開開眼界。伍懷玉說,升官,發財,嫁老婆。說著,還側首瞥老婆一眼。伍夫人罵道,男人都是壞家夥。方浩說,男人壞一點好,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男人不騷,是個草包。隻可惜我升官發財嫁老婆一樣不沾,也太沒出息了。伍懷玉說,所以你要積極創造條件,出息起來才好。

又說笑了一會兒,伍懷玉說,笑話是笑話,方老弟你吩咐的事我伍某是不敢怠慢的。也是夏雲運氣不錯,我所裏正好缺一個打字員,這樣吧,盡快送個報告來。本所歸司法局管轄,我去找找局裏的頭兒,相信他們會給我麵子的。

聽伍懷玉如此說,方浩真是感激不盡,心想,姓伍的還真講哥們義氣,這樣的朋友,如今這個世道,也真的不太好找了。

帶著這樣的感激之情,方浩和夏雲起身告辭,準備回去向夏雨報告好消息。伍懷玉很熱情地把他倆送到樓道口。方浩正要揚手道再見,伍懷玉又走近方浩,把他拉到樓角,放低聲音說,為了在所裏的人和司法局的頭兒那裏好說話,使調夏雲的理由顯得更充分,我想請你也出點力。

為夏雲的事出力,方浩自然責無旁貸,說,我能出什麽力?伍懷玉說,我們所裏正在砌宿舍樓,還差十多萬元籌不攏。你正好呆在財政局,若能給弄個五六萬過來,那調夏雲的事就更加有把握了。

方浩猛然想起伍懷玉請自己喝酒時說的以後老兄有難處,還請老弟幫忙的話,心裏罵道,伍懷玉你這狗娘養的,原來你還是有條件的!但方浩還不能把心裏的不高興露於言表,隻好硬著頭皮說,我盡量去爭取,隻要夏雲的事能成。

走在路上,夏雲問伍懷玉剛才說的什麽,方浩雖然有些不快,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掩飾道,也沒說什麽,是他的私事。夏雲是個聰明人,也就不再多問。方浩實在不想說伍懷玉的壞話,也不想讓夏雲形成這樣的印象,她的工作給姐夫添了太大的難題。方浩真是慈悲心腸。

但送走夏雲,回到家裏後,方浩還是將伍懷玉答應接受夏雲和討價還價的事一並說了。不想夏雨竟說,你在財政局那個碼頭上混著,弄錢還不容易!我看你為鄉裏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要錢,勁頭都那麽大,為妹妹的工作搞點錢,不是更應該嗎?

夏雨的話噎得方浩差點縮了氣,他用眼睛瞪住夏雨,小聲吼道,弄錢那麽容易,你不去為你妹妹多弄點!

為此,方浩足足兩天沒搭理夏雨。

伍懷玉很快就把要錢的報告給方浩送了過來。

伍懷玉當然不僅僅送報告,還送給方浩最想聽的話:關於你妻妹進律師事務所的事,我已請示司法局頭兒,他已基本同意,就等拿申請報告去簽字了。方浩於是把早準備好的夏雲的申請報告拿出來,遞給伍懷玉。

伍懷玉鄭重地把報告折疊好,放進上衣口袋裏,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好了,老弟這件事,我一定辦妥。

伍懷玉走後,方浩的目光在伍懷玉那份報告上停留了一會兒,覺得這種以報告換報告的方式很滑稽,簡直就是一種毫無掩飾的交易,仿佛按證券交易的比價,以美元換日元,其間已不含丁點兒友情的成分。不過方浩又想,在金錢和切身利益麵前,什麽友誼,什麽感情,的確也太次要,太蒼白了,這個時代還奢談友情,不有些書呆子氣麽?

這麽自嘲著,方浩很在意地把伍懷玉的報告收進了抽屜。

此後方浩琢磨了好幾天,也沒琢磨出妥善的辦法以兌現這個報告。律師事務所是事業單位,這報告要遞隻能遞給行財科。然而方浩已在行財科放了一個報告,再遞一個去,還不知道怎麽開口,而且明擺著是沒有絲毫希望的。

方浩也想過把報告直接交給老板,他如果能在上麵滴一滴墨水,那就等於現鈔到了手,換句話說,就等於夏雲的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律師事務所。隻是方浩真不願意這麽個時候把要錢的報告往老板那裏遞。現在正是三定的關鍵時刻,自己應該處處討領導的歡心才是,絕不能給他添麻煩,惹他不高興,否則自己的晉級和去向,必然會受到影響。拿自己的前程去換取夏雲進律師事務所的資格,方浩覺得不太合算,何況還不一定就換得來。

正在方浩一籌莫展的當兒,機會終於來了。

這一天快下班的時候,方浩在樓道口碰上羅科長。羅科長說,方主任,下班後你別急著走,麻煩到我辦公室去一下,有事跟你講。

按照羅科長的吩咐,下班後方浩進了五樓最西頭的行財科。羅科長正在科裏等他。她要方浩先坐下,然後說,告訴你個消息,財政廳撥了120萬元的事業補助費,我給你老家村裏的那個報告落實了四萬元,隻等老板過目畫押,就可戴帽下撥到縣財政局去了。方浩說,老板那裏該不會有變動了吧?羅科長說,我做安排時跟他先通了氣的,他打招呼要安排的都安排進去了,他還變什麽?

聽羅科長如此說,方浩心裏也就特別高興,心想,看樣子明春發大水前,板栗他們村的孩子們搬進新學校,已沒太大問題了。方浩就說,羅科長,我代表村民們感謝您了!羅科長笑道,應該你本人感激我才是,與村民們的關係並不大。我這裏還有好多鄉裏村裏的報告,都壓著無法兌現,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會作這樣的安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