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龍躍進那幽靈般的一瘸一瘸的身影仿佛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校長辦公室的門口。龍躍進一邊往裏擠著,一邊高聲喊道,李書記您可要給我做主啊,我出了510元冤枉錢啊!

正拿著狼毫,斂神屏氣,準備往宣紙上運筆的李旭東聽這一聲高喊,手上的筆就有些不聽使喚了,掉頭去尋那聲音。一心瞄著李旭東手中大筆的周正泉就全身發麻,呆在那裏動彈不得。好在上氣不接下氣從樓下追上來的顧定山衝了過來,抱住龍躍進就往外拖,不讓他再往校長辦公室裏鑽。此時李旭東已把手中的筆放下了,對還沒完全醒過來的周正泉說,是怎麽回事?你把他給我叫過來。

龍躍進被帶進校長辦公室後,李旭東問他冤在哪裏,龍躍進就開始申冤訴苦。這段時間龍躍進天天向人申冤訴苦,搞得他自己都不太弄得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申了半天,訴了半天,也沒申訴清楚,翻來覆去就是那510元錢。李旭東就搖了搖頭,對龍躍進說,你先下去吧,我再調查調查。

顧定山將龍躍進拖走後,李旭東問及周正泉,周正泉簡明扼要地做了回答,李旭東也沒什麽好說的,隻說,以後處理這類事情,可要注意點方式方法。周正泉點頭如搗蒜,口中說著,是是是。李旭東這才又拿起筆來,蘸蘸墨水,運筆於紙上。

送走李旭東一行,周正泉氣不打一處來,把顧定山叫來訓了幾句。顧定山說,今天我看得很緊的,龍躍進開始一直在鄉政府裏麵轉悠,我到廁所裏去了不到2分鍾,回來就不見了他。周正泉說,李副書記他們是直接到中學去的,鄉政府除了辦公室小寧和你我幾個,沒誰清楚,龍躍進是怎麽知道消息的?顧定山說,我見毛富發跟你去中學之前,在龍躍進麵前站了一會兒,肯定是他給龍躍進出的主意。

周正泉就歎息一聲,說,這個毛鄉長,也真是的。顧定山說,周書記您心裏應該比我明白,毛富發當了多年的鄉長,至今得不到重用,而您原來是副書記,一下子做了書記,回過頭來領導他,他心裏能平衡嗎?周正泉止住顧定山說,不要說這些不利於團結的話。

顧定山才不吱聲了。周正泉又說,小顧呀,你看龍躍進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句話,你得想想法子。顧定山說,有什麽法子呢?他又不夠收監的程度,關是關不了的。周正泉說,當然不能這樣,盡管龍躍進有些不像話,但我們都是黨員,還不能這麽黑。顧定山說,周書記您看這樣行不?給他點好處,要他放手,否則做他一下。

周正泉就知道了顧定山的意思,說,定山,這恐怕不太好吧?顧定山說,有什麽不好的?不定他個妨礙公務罪,已經便宜他了。周正泉說,那你要特別注意分寸,不能搞得過火。顧定山說,這我知道。

果然以後龍躍進就不來纏周正泉了。周正泉問顧定山,你耍了什麽手段?沒傷害他吧?顧定山說,沒有的事,我還要對書記您負責嘛。正說著,小寧喊周正泉接電話,周正泉就對顧定山說,你忙你的去吧,有空我請你客,再聽你細說。

電話是黃紹平打來的。黃紹平說,周大書記,市場管理中心就要辦進人手續了,你想清楚沒有?周正泉說,想清楚了,你安排毛鄉長的老婆曾冬玉吧。黃紹平說,那曾冬玉一定如花似玉吧?你們是不是有一腿?周正泉說,去你媽的,我這是為了革命工作。黃紹平說,好吧,我聽你的,隻是你老婆要跟你離婚,別怪我沒提醒你喲。周正泉說,還沒嚴重到這個程度。

沒多久,曾冬玉就去了縣市場管理中心。

毛富發對周正泉心存感激,工作上比原來主動多了。他在鄉裏呆得久,情況熟悉,對減負後怎樣發展鄉裏經濟,確保減負不減收,有一些好的思路,便主動到周正泉的辦公室去找他。此時周正泉正在接待蔣家村的兩位群眾,就要毛富發也一起聽聽。

原來這是蔣家村兩位姓唐的兄弟,由於是外姓人,常遭蔣家人欺侮,兩年前蔣家三個名叫蔣國相蔣國臣蔣國帥的兄弟,強逼他們唐家出租320國道旁的耕地,給他們開窯做磚,唐家人惹不起這橫行鄉裏的三兄弟,便以低價將5畝上好的水田出租給了他們。可兩三年下來,他們不但連那低得可憐的租金也不給,唐家兄弟去討要時,還挨了他們一頓好打。兩兄弟咽不下這口氣,從組裏告到村裏,又從村裏告到鄉裏,也沒誰肯出麵,今天才好不容易攔住了周正泉。

聽完他們的訴說,周正泉又問了些情況,就好言安慰兩兄弟,說:鄉政府還是的鄉政府,我們先調查清楚,如果情況屬實,一定會為你們做主的。

唐家兩兄弟走後,周正泉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氣憤地說道,太不像樣了,的天下,竟然還有這樣弱肉強食的現象存在。毛富發也附和道,如今我們的鄉政府隻顧計劃生育,征糧收稅,哪裏還有好多工夫,管老百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周正泉說,這可不是雞毛蒜皮的事,這是正不壓邪,看來不管管是不行了。

兩人還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些別的事情。這時周正泉才意識到,自從當上這個書記後,毛富發和他說話,還從沒這麽投機過。周正泉就問毛富發,夫人的事辦妥沒有?毛富發說,辦妥了,很順利。周書記您可給我幫了大忙。周正泉說,隻是一件小事。毛富發說,這怎麽是小事?我為這事跑了幾年,也沒跑出個名堂,老婆都要跟我離婚了。周書記您這樣厚待我,我也不知道怎麽感謝您,隻有在今後的工作中報答您了。

這天毛富發說了好些動感情的話,周正泉很受用,心想他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想想也有意思,幾天前毛富發還暗地裏指使龍躍進搗他周正泉的亂,現在就變得如此貼心貼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毛富發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總體來說還是一個比較正直的幹部。

周正泉這麽思忖著的時候,毛富發說,近兩天把班子成員喊攏來,好好商量商量,鄉裏有些工作是再也不能拖了。周正泉說,我看就今天晚上吧,黨委幾個人都在鄉裏。毛富發爽快地說,就今天晚上吧,我去布置。

周正泉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毛富發走後,他在屋裏轉了兩個圈,就走出房門,在欄杆邊做了兩個擴胸動作。此時隻聽一陣馬達聲響,顧定山駕著摩托從外麵回來了。顧定山見周正泉站在欄杆邊,跟他打招呼。周正泉忽然想起一事,要顧定山到他那裏去一下。顧定山進屋後,周正泉說,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擺平龍躍進的呢。

顧定山就笑了,說:鄉政府後麵的村裏有一個叫大頭的浪子,因犯案被我送進去後,我又讓人把他保了出來,所以我說的話他買賬。那天我讓大頭拿了一萬元現金送到龍躍進家裏,警告他收下這一萬元錢,隻要不再去纏周書記,什麽事也沒有,否則當心另一條沒殘的腿。當時龍躍進就嚇得兩手篩糠,點著頭說,再不了再不了。

聽到這裏,周正泉說,那一萬元錢哪來的?顧定山說,從裴漢雲所裏借的。周正泉說,借的?怎麽還他?這又不是一個小數字。顧定山說,第二天早上就還給他了。周正泉說,那你又到哪裏弄來這麽一大筆錢?

顧定山就忍不住笑了,搖著頭對周正泉說,周書記這您就不知道了,這一萬元錢是嚇龍躍進的,您想想,他敢接嗎?周正泉這才明白過來,笑罵道,你這個鬼家夥。顧定山又說,不過我還是給了他510元錢,說是鄉裏補給他的醫藥費。

聞此言,周正泉心頭有些沉重,說,你去弄一張510元的發票,我簽個字,拿去財政所報銷。有什麽辦法呢,都是一個“錢”字啊!你看我們的幹部都窮得成了什麽樣?

周正泉是書記,黨委會自然由他主持。他說,前段的減負等工作占去了我們不少時間,現在要集中精力抓一下鄉裏的經濟了,經濟是基礎,基礎不牢,地動山搖,今晚的議題就是如何搞活鄉裏的經濟,請大家出點子。

周正泉說完,大家開始討論。

毛富發是有思想準備的,意見很成熟,黨委的決議基本上是他的思路:一是繼續抓緊落實還沒落實到位的減負任務;二是加大征糧收稅力度,打擊偷逃抗稅事件,該收的稅款要收足;三是加大力度,把職工借的周轉金收一部分上來;四是盡快把木材加工廠承包出去,早日恢複生產;五是跟舒建軍等龍溪境內的私人礦主聯係好,讓他們盡量收購龍溪的木材,以增加龍溪的農林特產稅。

長會短開,按照工作目標把責任人確定後,9點鍾就散了會,大家分頭去行動。周正泉和毛富發最後離開會議室,周正泉說,毛鄉長,蔣家村蔣家三兄弟強租唐家水田不給租金的事,你去了解一下,最好叫上企業辦主任彭明亮和稅務所長瞿宏德,查一查他們的納稅情況,如果沒交耕地占用稅,還要照章罰他們。毛富發說,這事確實得好好處理一下,說不定還能抓個典型出來,以推動整個鄉裏的稅收。周正泉說,如果我沒別的事情,也跟你們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周正泉正要跟毛富發他們到蔣家村去,舒建軍和他那形影不離的秘書肖嫣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周正泉隻得讓毛富發幾個先走,把舒建軍和肖嫣然讓進辦公室,說,昨晚我還在黨委會上說了,最近要到你們那裏去看看,不想你們捷足先登了。舒建軍說,老同學您肯光臨我們那破地方,是我們的福氣。周正泉說,那是下一步的事,先說說你們今天來有什麽好事吧?舒建軍說,沒什麽事,主要是來看看老同學,如果您有空,想請您到館子裏坐一會兒。

周正泉知道他們是在繞圈子,心想如今的人,不知怎麽都這麽聰明了,辦什麽事說什麽話,都學會搞鋪墊打埋伏。周正泉就笑笑說,你說了主要,那麽次要呢?舒建軍也笑了,說:老同學好機智的,次要的呆會兒再跟您說。周正泉說,你們也看到了,鄉裏的事千頭萬緒,我哪有時間陪二位上館子?這樣吧,有什麽事,你們現在就說,我周某人能辦的,一定給辦,辦不了的,請你們多多海涵。舒建軍說,老同學是個痛快人,我舒某人服了。

這話不免又讓周正泉暗生感歎。現在有點權有點錢的人,自我感覺都好得不得了,除了服自己,是天也不服,地也不服,還有服別人的?當然周正泉想是這麽想,卻不出聲,等著舒建軍繼續說下去。

究竟有層同學關係在,舒建軍也就直說道,事情是這樣的,鄉稅務所的人到我那裏去了兩次了,我正在擴建煤窯,手頭資金周轉不來,請他們減免點,他們說沒這個權,不過給我出了個主意,如果有您書記大人的條子,他們是買賬的。周正泉說,舒老板呀,你這是欺我不懂稅法吧?舒建軍忙說,豈敢,我姓舒的可以欺天瞞地,也不敢在您書記大人麵前耍半點小聰明。肖嫣然也在一旁說,舒老板常常在我麵前說,他這半輩子還沒有幾個角色讓他在乎過,隻有您這個老同學是人中豪傑,他從學生時代起就對您五體投地了。

這話實在有些肉麻,周正泉趕緊說,你們當大老板的,想必知道這免稅的事不但鄉裏沒權,就是縣裏市裏也沒這個權吧?舒建軍說,老同學這麽說,我也不好太為難您了,不過您堂堂書記,如果肯跟所裏說句話,把我的納稅時間推一推,我就感恩戴德了?

周正泉想想,自己也正有事得求他姓舒的,不能把話說得太死了,堵了自己的路,就說,這個我倒可以試試,至於靈不靈,可不敢保證喲。舒建軍說,有您當書記的這句話,我心裏就踏實了。兩個人就出了書記室。

周正泉剛鬆了口氣,誰知肖嫣然又折了回來,對周正泉說,我還有一點小事有求於周書記。周正泉說,你說吧。肖嫣然說,聽說蔣家村兩位唐姓兄弟到鄉政府告蔣家三兄弟的狀?

這肖嫣然的消息真靈通,鄉裏的這點小事也瞞不過她。周正泉點點頭說,是有這回事,今天上午我還打算跟毛鄉長他們到蔣家村去的呢。肖嫣然嗲聲嗲氣地說,蔣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我知道他們從小就不服天管地管,周書記您可要給我好好管管。周正泉就有些發蒙,一時不知肖嫣然這話的意思是真要他管管,還是正話反說,讓他網開一麵。

此時肖嫣然已經轉過她那婀娜的身子,邊往外走邊說,周書記說到我們那裏去,一定要去哦,不去我會生氣的哦。周正泉隻得說,一定一定。

不想周正泉送肖嫣然出門後轉身回來,卻見辦公桌下放著一個禮品袋,打開一看,是四瓶昂貴的酒鬼酒。周正泉提著酒想追出去,又恐這樣太張揚,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