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東方曉說起這樣的話題,鍾開泰趕忙起身,過去關了辦公室的門,這才回頭說,隔牆有耳哩。東方曉理解地說,你這是是非之地,說話也得小心翼翼,我可沒這樣的習慣。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市委管黨群的副書記就要調往外地當書記了,兩個候選人一個是秘書長,一個就是你們的嚴部長,這你大概聽說了吧?

鍾開泰搖搖頭,說,不太清楚。東方曉說,虧你還蹲在組織部。你知道嗎?剛才秘書長喊我去,就是要我給他弄節目上省台,提高他的聲望,為爭取這個黨群副書記做準備。鍾開泰說,照這麽說,你把秘書長宣傳出去了,不直接影響了嚴部長?東方曉說,我不知道嚴部長跟你的關係如何,才特意來問問你,你看有沒有必要有所側重?

鍾開泰沉吟了一會兒,才說,嚴部長也許有把我扶正的想法,如果你能給我打打擦邊球,當然會很管用。東方曉說,有你這句話,我心裏就有數了。停停又說,這樣吧,上半年在我的節目上給組織部上兩個頭題,至於你嚴部長的專題節目,我會另有打算。

兩人還侃了幾句,東方曉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說,我剛才是以上廁所的借口出來的,秘書長還等著我去吃晚飯呢。

東方曉比較講哥們義氣,不久就在鍾開泰的配合下,給組織部拍了兩個像模像樣的新聞,在黃金時段播出。喜得嚴部長眉開眼笑,把鍾開泰喊進部長室,說,小鍾你幹得好嘛,當初我在部務會上提出讓你負責辦公室時就說過,你一定會幹出成績來的,算我沒看錯人。鍾開泰說,部長過獎了,不是我幹得好,是部裏的工作有成效。

“工作當然是一個方麵,可工作上去了,卻沒人反映出去,也形成不了大的影響嘛。”嚴部長說,“聽說那個給組織部拍節目的東方曉不是等閑之輩,在外麵還頗有影響的,你跟他關係如何?”

鍾開泰懂得嚴部長的意思,就如實稟告道,中學時我們同過學。嚴部長說,那好,如果他願意,不妨跟他見見麵,交個朋友。鍾開泰說,隻要你有空,我隨時都可叫他。嚴部長說,有時間再說吧。

鍾開泰見嚴部長沒別的事,就轉身準備離去。還沒走上兩步,嚴部長又叫住了他。嚴部長說,據說近來部裏的電話,除了我這部電訊局不計費的機子外,其餘都停了機,醫藥費也報不了,司機手頭的油費發票也捏了一大把,是怎麽回事?鍾開泰說,財政好久沒撥公務費了,連工資也不能當月發放,這事情確實有些惱火。嚴部長說,惱火是惱火,但你還得想點辦法,不能讓組織部就這麽癱瘓了。鍾開泰說,我已跑了幾趟財政,這兩天我再去跑跑看。

鍾開泰說的是實情,這段時間為了財政欠撥的公務費,他一連找了幾回陸百裏,陸百裏總是說,老同學,不是我手裏拿著錢不給,而是財政太困難了,先要保工資,其他的支出隻好停撥。鍾開泰說,你這話跟我說了也不止一次兩次了,你總不能每次都用這句話打發我吧?陸百裏無奈,隻得說,你別逼我了,過兩天給你想點辦法。鍾開泰說,好吧,過兩天再來拜訪你。兩天後,鍾開泰又去了財政局。這次他是鐵了心了,耍賴也要耍張撥款單回去。

恰好在財政局門前的坪裏碰上了陸百裏,他正要上車趕去財政廳開會。鍾開泰把著車門不放手,一邊說道,陸大科長,組織部的電話車子什麽都停了,嚴部長說過,他下崗前,先下了我的崗再說,你不表示點,今天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財政廳那邊下午報到,晚上還要開預備會,這裏鍾開泰纏著不鬆手,陸百裏實在沒有法子,隻得拿出手機給科裏的人打了個電話,囑咐給組織部撥3000元公務費。

拿著這區區3000元回去,報了幾個人的藥費和司機的油費發票,連電話費都沒交就一分也不剩了。鍾開泰想,這也不是辦法,還得在陸百裏身上下點工夫。

這一天,鍾開泰把東方曉約到一家僻靜的小餐館,感謝他在黃金時段給組織部上了兩個頭題新聞。事先鍾開泰就跟餐館老板打了招呼,要他上館子裏有特色又叫得響的菜,安排最機靈最漂亮的小姐。

在包房裏落了座,鍾開泰試探性地對東方曉說道,是不是把陸百裏也叫來?不想東方曉一聽就不高興了,大聲叫道,你要請他,我就走。鍾開泰知道東方曉一向看不起陸百裏,隻得趕忙說,這不是卵掉進油壇子裏——由(油)你嗎,你別緊張好不好?東方曉說,他陸百裏是什麽玩意兒,我還不清楚?高中畢業考了兩年才考了一個財校,如今在財政局混了一個副科長就趾高氣揚的,我就是看不順眼。鍾開泰說,可人家不是一般的副科長,是行財科副科長,而且和你一樣,科裏沒有科長,他是當家的副科長。東方曉說,當家的副科長就了不起了?你是看見了的,人家堂堂市委常委在我麵前還要客客氣氣的呢。

話雖這麽說,可過了一陣,東方曉還是改了口,說,還是把陸百裏叫來吧。鍾開泰故意說,算了吧,我們兩個還自在些,何必讓第三者插足。東方曉撲哧一聲笑了,說,看來你鍾開泰隻要離開組織部,說的話就動聽了。我早知道,你今晚並不僅僅請我。你如今在辦公室負責,有求於陸百裏。何況我們也曾經同學一場,我不能太小肚雞腸。

說著,東方曉還拿出隨身電話號碼本,要鍾開泰本人給陸百裏打電話,一邊說,我曾因要替人辦事,特意找過他,誰知他事沒給我辦,卻牛皮哄哄的,氣得我差點放了他的腳筋。

東方曉數落陸百裏的當兒,鍾開泰已經打通了陸百裏的手機。陸百裏打了打折扣,最後還是答應了。

十多分鍾後陸百裏就趕了來。

東方曉對陸百裏雖有不滿,但見了麵還是客客氣氣的,並又習慣性地掏出名片給他遞上去,說,這是新近印的,原來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是900的,現在改作138了。同時也沒忘記朝陸百裏討名片。

陸百裏的口氣也跟鍾開泰一個樣,說,我一個小小副科長,印名片鳥用?

鍾開泰心下就暗暗好笑起來,怎麽就這麽巧了?在座三個都是上不得場麵的副科。不過這樣也好,大家一個級別,免得有誰心理不平衡。

這時服務小姐見客人已經到齊,就把菜端了上來。鍾開泰說聲開始吧,招呼服務小姐斟酒。小姐斟酒的姿勢很優雅,而且那隻手白淨豐腴,一下子引起了陸百裏的注意,他於是把小姐拉到身邊,要她一起喝酒。小姐說,先生,我喝不得酒,一喝就愛發酒瘋。陸百裏覺得小姐說話有意思,說,我最喜歡小姐發酒瘋,發酒瘋才有風度嘛。

小姐也就不再客氣,端起杯子。這小姐其實酒量不錯,三個男人喝得微醺了,她還沒事。陸百裏來了雅興,瞥了屋角電視屏幕上的泳裝女郎一眼,要和小姐搞對唱。小姐說,什麽年代了,還對唱?我講個謎語吧,你猜著了,我喝一杯,猜不著,你喝一杯。鍾開泰和東方曉都說這個主意很好,陸百裏也就不好拒絕,要小姐講。

小姐說,新婚之夜——打一著名城市。

陸百裏想了一陣,也沒想出來,小姐就笑著要他喝酒。陸百裏指著鍾開泰說,可以讓他代替嗎?小姐說,那要看他願不願意。陸百裏說,今晚是他請我喝酒,他怎麽會不願意?小姐說,那是代猜謎語,還是代喝酒?陸百裏說,先代猜謎語,猜不著代喝酒。小姐故做沉思狀,然後對鍾開泰說,那你就猜吧。

鍾開泰其實早就猜出來了,但還是裝模作樣地念了一大串城市名,最後才故意恍然大悟道,我猜著了,開封。

小姐就用手點了一下陸百裏的腦殼說,你是個木瓜腦殼,還是他聰明。又轉身對另一邊的東方曉說,你一定比他聰明,我說一個給你猜,你不能找人代替。東方曉說,行,我一定猜著,猜不著我從樓上跳下去給你看。

小姐說,飛機上——打一成語。

東方曉也一連念了十多個成語,最後才說,我知道了,一日千裏,而且這個“日”字是個動詞,沒說錯吧?小姐說,你這麽快就猜著了,看來你肯定有這方麵的經驗。

這時陸百裏來了勁,也要說一個謎語讓小姐猜,並且許願說,猜著了今晚的小費給雙倍。小姐說,我一定能猜著。陸百裏說,十萬毛兵抬杆銃,一抬抬到水簾洞,一管硝藥打完了,兩粒碼子沒進洞——打一工作方式。

小姐就笑起來,說,這不是謎語,這是毛話,我不猜。正說著,外麵有人喊小姐接電話,小姐就說聲對不起啦,出了包房。

三人本來就不是癮君子,小姐不在場,也就沒再喝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鍾開泰見今晚陸百裏還高興,他也跟著高興,說話的聲音不覺也略高了些。東方曉知道鍾開泰要說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說,今晚你請我倆喝酒,我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鍾開泰說,別說得這麽難聽嘛,我又不是設的鴻門宴。

不過彼此是同學,鍾開泰也就不再繞彎子,把目前自己麵臨的困難說了。東方曉把頭偏向陸百裏,將了他一軍:我東方曉已經在黃金時段給鍾開泰上了兩個頭題,也算盡了點微薄之力,你陸百裏也說句話,你身居財政要職,現在鍾開泰有求於你,你是怎麽個態度?陸百裏說,我當然盡力而為。不過現在財政十分困難,工資都保證不了,恐怕沒多少餘錢派作其他用場。

東方曉就拉長了臉,說,你看看,你看看,鍾開泰還沒向你伸手,你就這個態度。鍾開泰忙止住東方曉說,百裏說的也是實情,財政確是捉襟見肘,何況幾天前他已經給我撥了3000元公務費。陸百裏歎道,市長和局長都打了招呼,工資之外的一切支出都停撥,除了得癌症躺在醫院裏要吊命。東方曉馬上說,那鍾開泰你就打個申請解決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吧,讓陸百裏給你解決個七萬八萬的也好。

鍾開泰攤著雙手,說,我部裏又沒有癌症病人。東方曉說,沒有癌症病人就難住你了?你不可以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創造些癌症病人出來?鍾開泰問陸百裏說,這行嗎?陸百裏說,其實你真要想解決問題,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鍾開泰說,隻要能弄到錢,我聽你的。陸百裏說,你最好是要你們嚴部長給我們的局長打聲招呼。憑我的經驗,財政局長可以拿出千條萬條理由拒絕任何人,但組織部長說句話,他還沒這個膽量拒絕。

鍾開泰卻感到為難了,搖著頭說,這個我可不好去跟嚴部長說,他這樣的領導位置特殊,講話做事都小心謹慎,你要他低著腦殼去求人,他首先考慮的是人家會向他提什麽交換條件,一般是金口難開的。東方曉也說,部長打招呼弄的錢也不能算他鍾開泰的功勞呀。

陸百裏一臉無奈,說,那你真的隻好寫個申請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來試試了,不過我不敢保證就能批到錢。

鍾開泰還真的寫了一個申請解決八萬元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給陸百裏送了過去。

然後鍾開泰就等候著,一個星期給陸百裏打兩個電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陸百裏那裏還沒一個準信,鍾開泰也就慢慢泄了氣。

弄不來錢,組織部的日子不好過,他鍾開泰的日子更不好過。嚴部長對部裏的開支情況過問得越來越少了,見了鍾開泰也沒了先前的熱乎勁,鍾開泰似乎從嚴部長臉上隱約看出對自己的不信任。他心裏就有些虛,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這個辦公室負責的,遲早要負不成責。情緒變得很低落,亮了幾個月的印堂逐漸暗淡下去。

老婆周春雨見鍾開泰一臉的晦氣,也對他失去了信心,挖苦道,你真不中用,過去總怨領導不重視你,現在領導重視你了,給了你這麽好的機會,你又能怎麽樣?認命吧,你家的祖墳還沒起拱哩。

鍾開泰正煩著,周春雨這一說,他更加惱火,吼道,我是不中用,你拿我怎麽樣?又沒犯著你哪裏,你狗咬耗子管什麽閑事!周春雨也來了氣,叫道,好好好,我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鍾開泰說,不犯河水就不犯河水,你以為你身上長著花,我稀罕得不得了?

周春雨的淚水就從眼眶裏溢了出來,咬著牙根道,我倒了十八輩子黴,我瞎了眼,嫁給你這麽個男人,吃沒吃好,穿沒穿好,玩沒玩好,人家夫榮妻貴,穿金戴銀的,我別說項鏈耳環,連像樣點的裙子都沒一條。

這麽吵下去沒多少意思,鍾開泰推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