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鐵夫那不叫專車的專車一溜煙進了組織部所在的市委大院。他還在為剛才石時務那份報告悶悶不樂。何鐵夫知道魏家橋這是別有用心。魏家橋比何鐵夫早到財政局兩年,此前是組織部管處級幹部的一科科長。魏家橋到財政局來做副局長時,市委常委有人就向他許過願,等老局長鍾守成一退,他就接局長的班。隻是此一時彼一時,政府的局麵要能幹點的人來維持,市委後來讓白日升做常務副市長,他要選曾在通化縣把政府工作幹得有聲有色的何鐵夫做財政局長,其他人也就不太好反對。這就等於斷了魏家橋的前程,魏家橋心裏一直難以平衡,所以經常明裏暗裏與何鐵夫過不去。

不過撇開魏家橋不說,環保局這事也不能辦。何鐵夫想,現在工廠紛紛倒閉,哪個有錢給它交排汙費?這幾年,政府為了確保財政收入的增長速度,才不得不按慣例在預算裏列了380萬元的排汙費收入。操作辦法也是按照慣例先征後返,即由環保局負責從企業把錢收繳上來,進入財政金庫,然後再返還給企業。過去企業狀況好,財政要從排汙費裏提留一部分才返,現在企業生存都有困難,根本拿錢不出,繳上來的錢政府隻得一分不留地退給企業。說穿了就是搞一番空轉,把財政收入的數字做大,政府卻一分錢都得不到。不但如此,財政還要按過去的做法倒貼環保局10%的業務費。所以環保局也就樂此不疲,企業沒賬可劃,就讓單位職工集資或找銀行貸款,今天交給財政局,財政局明天返回來,馬上還集資和貸款,而單位可再從財政淨得10%的業務費。何鐵夫對這一套很反感,去年年底就提出今年的排汙費由工交科直接去企業征收,收多少是多少,不能再讓環保局從中作祟。誰知魏家橋硬是不聽,背著何鐵夫,讓環保局繼續按過去的辦法,用貸款和集資交排汙費,搞得財政很狼狽。何鐵夫心裏就煩,心裏罵道,魏家橋你這兔崽子!

何鐵夫這麽煩著的時候,小車已經停在市委大樓前。司機見何鐵夫還呆呆地坐著不動,就輕輕說了聲,何局長,到了。何鐵夫這才反應過來,下車往大樓裏走去。

財政局歸口政府管理,何鐵夫到組織部來得不多。他自然知道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的道理,可他也懂得,往組織部走得多了,招人耳目,會讓人以為你有什麽企圖。今天當然不同,今天是屈部長親自叫他來的,他的底氣就足得很。隻是屈部長隻說要他到組織部來一下,並沒具體說是什麽事,這讓何鐵夫不免一番浮想。

現在財政局天天有人傳說他何鐵夫要回政府做秘書長,莫非屈部長就是為此事找他談話?何鐵夫知道人們的傳說並不是無中生有,前不久在財政廳參加全省財稅工作會議期間,何鐵夫那個在預算處做了多年處長,年前已提副廳長的大學同學童學軍跟他透露了一個口風,說管黨群的省委副書記跟他說了個意思,臨資市的黃市長另有安排,他很快就會上一個台階,到臨資市來做市長。童學軍還對何鐵夫說,如果我真的到你那裏去,你就回政府做秘書長,然後再過渡到副市長,這個辦法我覺得還是可行的。何鐵夫當然也很清楚,現任政府秘書長已進常委,到市委那邊做秘書長去了,這的確是就湯下麵的事情。他在副秘書長位置上呆過,知道政府秘書長看上去跟財政局長一樣,是個正團,但這個位置是個跳板,幹上一兩年,不是升常委做市委秘書長,就是就地提拔為副市長,再差也會給個副廳級助理巡視員。如今財政越來越困難,財政工作也因此顯得尤為重要,但同時矛盾也多,容易得罪人,遭人嫉恨。所以能做上政府秘書長,最後修成正果,那是非常理想的。

這麽一想,何鐵夫心頭就有幾分亢奮,腳下的步子加快了節奏。

上到三樓,何鐵夫就朝著走廊盡頭那塊醒目的寫著部長辦公室的牌子疾步走去。過去部長辦公室是沒掛牌的,不知內情的人打著燈籠火把,在樓裏找上半天,也別想把部長找出來。最近搞什麽政務公開,才掛了這個牌子,也算是政務公開的最新成果吧。

沒想到,走到牌子下,門卻是緊閉著的。屈部長不是跟自己開玩笑吧?正在猶豫間,有一個有點麵熟的人走了過來,輕聲對何鐵夫說,何局長還認得我吧,我姓鄒。何鐵夫就想起來了,他是組織部辦公室的鄒主任,是去過財政局的。何鐵夫忙說,鄒大主任,怎麽不認得?一邊把鄒主任的手握住。握罷手,鄒主任就說道,請跟我來。走進另外一間沒掛牌子的辦公室後,鄒主任伸手往裏間示意了一下。

原來掛牌的部長室是做樣子給外人瞧的。

何鐵夫在那虛掩著的門上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屈部長正戴了眼鏡,在伏案閱文。何鐵夫說,領導的板子在哪裏,我特意把屁股送過來了。屈部長取下鼻梁上的眼鏡,笑道,屁股主要是用來坐的,今天免了,把賬記在這裏。何鐵夫這才落座在沙發上,滿臉堆笑道,部長您真忙啊。屈部長說,你忙你忙,如今財政壓力越來越大,你這個財政局長可有的忙哪。何鐵夫說,財政工作離不開領導的正確領導。屈部長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嗎?

何鐵夫想,我又不是你部長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就開玩笑道,這是組織秘密,我不敢知道。屈部長也笑了,罵道,好一個不敢。告訴你吧,今天喊你來,是要讓你來看看組織部的辦公條件多麽簡陋,今年追加預算指標時,多少給我們也考慮點。何鐵夫說,部長開了口,我還有什麽說的?一定遵照執行。心裏思忖,這肯定不是今天屈部長喊他來的真正目的,屈部長還從沒為組織部的經費問題找過他何鐵夫,他們要經費什麽的都是辦公室主任出麵。

果然屈部長接下去就轉了口風,說,據我所知,你領導有方,你那個領導班子還是很有凝聚力的,是吧?何鐵夫一時還不太明白屈部長問這話的意圖,隻得說,全靠組織給我配得得力,運作起來還是順手的。屈部長說,你有三個副局長吧?何鐵夫說,是呀,部長可是深知民情。屈部長說,費自名怎麽樣?何鐵夫說,費自名在財政呆過多年,人品挺正的。屈部長又說,其他兩位呢?何鐵夫說,魏家橋是組織部出去的幹部,屈部長很清楚他能力強,我不但把政工紀檢一攤子都交給了他,還給他分了工交等業務科室,替我分了不少憂;左宜右上海財大畢業,能寫會算。

這天的談話看上去顯得很隨意,但屈部長卻比較滿意何鐵夫。他接觸過不少單位的局長,要他們談本單位的班子建設,一開口不是張三不行就是李四差勁,好像天底下就他一個人行。屈部長就覺得何鐵夫這個人有水平,他也就不再轉彎抹角,說,鐵夫呀,我看你這個班子這麽有戰鬥力,真不想動,可這又是組織上的需要。這樣吧,我先提個初步設想,如果你有不同看法就直接說出來。我和黨群書記合計了一下,費自名原來在審計那邊幹過,打算將他調回審計局做局長,你那裏再給你配一個得力的助手,行嗎?何鐵夫說,教導我們說,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說得屈部長笑了,說,你這個何鐵夫。

直到此時,屈部長還沒有提到何鐵夫本人的事情,何鐵夫心裏就想,童學軍恐怕不會來臨資做市長了,所以他何鐵夫還得在財政局呆著。這麽一想,何鐵夫也就坦然了許多。既然沒有好消息,就該走人,便對屈部長說,部長忙,我走了。

屈部長點點頭,站起身,離桌來到何鐵夫身邊。就在他伸了手,要和屈部長握別的時候,屈部長另一隻手伸過來,在他肩上拍了拍。何鐵夫立即意識到了什麽,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和屈部長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屈部長從沒伸手在何鐵夫肩上拍過,這一拍,屈部長該不是無意識的吧,說不定意味著什麽呢。

何鐵夫的感覺並沒錯,屈部長終於道出了何鐵夫最想聽的一句話,鐵夫呀,要你回政府做秘書長的呼聲很高,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喲。

何鐵夫想,童學軍到臨資市來的事,看來並沒有假。

費自名不久就到審計局上任去了,他留下的那個副局長的位置暫時還空著。何鐵夫記起屈部長那句要另給他配得力助手的話,也不知會給他配個什麽樣的角色。何鐵夫想,與其把位置留給外麵來的,還不如內部產生為好,自己手下的人比較了解,又是自己提拔的,自然要好用些。更重要的是,過去財政局的班子不怎麽協調,局裏的科長主任幾乎沒就地提拔過,正副局長都是從外麵調進來的,如果何鐵夫能改變這種狀況,一方麵能大大增加他這個做局長的威信,同時還可給中層幹部進步的希望,提高他們的工作積極性。何況何鐵夫手下好幾位科室負責人都是挺能幹的。首先是陳立憲,他已做了四年預算科長了,是何鐵夫業務方麵最得力的幹將,可以說一個陳立憲所起的作用,比三四個副局長加起來的作用還大。另外就是辦公室主任周裏旺和政工科副科長金石開,局裏的內部管理都是他倆在打點,何鐵夫一天也離不開他們。當然還有行財科長吳鳳棲,不過吳鳳棲提行財科長沒多久,局裏又有那種說法,何鐵夫覺得暫時還不能考慮她。

有了這些初步的想法,何鐵夫就決定召開黨組會議,確定上報的人選,同時把黨組成員的分工也調整一下。

黨組有一個專門的小會議室,裏麵圈著橢圓形的會議桌,牆上布著兩麵紅旗,一麵黨旗,一麵國旗。何鐵夫進得會議室,就朝著紅旗走過去,一屁股坐在紅旗下的位置上。何鐵夫當然還記得剛到財政局時,雖然他已是局長,但原來的局長兼黨組書記鍾守成隻免了局長的職,黨組書記的頭銜還留著,要等他兩個月後到了退休那天再辦免職手續,所以何鐵夫暫時還不是書記,隻隨便揀了門邊一個位置坐下,與紅旗和紅旗下的會議主持人對麵相望。鍾守成的黨組書記免去後,何鐵夫以主持人身份第一次走進會議室時,還習慣性地往原來的那個位置挪去。負責會務和會議記錄的政工科長金石開趕忙走過來,把何鐵夫請到紅旗下。何鐵夫口上說哪裏都一樣,心上就有幾分受用。一坐到紅旗下,他立即就意識到這個位置的與眾不同,至少這裏有一個好處,就是能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縱覽全局的感覺。

黨組成員很快就到齊了,何鐵夫宣布開會。他說,這個會早就該開的,費自名一走,原來他管的那一攤子沒人頂替,今天得把我們幾個人的分工重新調整一下。說到這裏,何鐵夫喝了口茶,瞟大家一眼,繼續說道,另外組織上還會給我們配一個副局長,我想如果我們努力爭取一下,若能在財政局內部產生,則更為理想,因為局裏的幹部熟悉業務,有利於我們的工作,另一方麵還能給中層幹部一個盼頭,發揮他們的工作積極性。如果有時間,今年的超收分成獎怎麽拿的問題,也得拿個初步方案,職工們對退休人員跟在職人員享受同等待遇意見大,我也了解了一下,其他部門,退休人員除了工資,在職人員的一切待遇都不享受。

沒有不同意見,何鐵夫就讓大家先討論分工的事。

卻沒有誰吱聲,都隻顧喝水抽煙。何鐵夫知道這分工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並不是那麽好分的。財政局科室之間差別不小,分管的科室不同,所能得到的好處就完全不同,說白了,分工實際就是利益分配,給甲分了好科室就意味著要給乙分差點的科室,是費力不討好的事。

沉默了兩分鍾,何鐵夫望大家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魏家橋身上。何鐵夫說,老魏你先說個意見吧。說著何鐵夫忽然想起,那天石時務拿著環保局要求全額返還排汙費報告找他簽字的事,原想把魏家橋和石時務喊去批評幾句,這幾天一忙就顧不上了。這時魏家橋開了口。他說,分工的事由你書記說了算,我們服從就是。何鐵夫說,你是分管政工的,我的想法,黨組分工你多出點主意。魏家橋說,我是協助書記管政工,主意還是在你身上。

這麽來回推讓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誰肯發表意見。何鐵夫就說,這樣吧,分工的事,先由魏局長和政工科拿個初步方案,下次再定,今天我們把推薦副局長的人選先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