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會議室裏活躍起來了,大家你提一個,我也提一個,不一會兒就提出了五個人的名字。在座的都是做領導做出了水平的,知道提這樣的名不會犯錯誤,也不會得罪人,提中了是有眼光,提不中,被提名的人知道了,也會感謝你。

一聽大家提的名字中,竟然沒有預算科長陳立憲,何鐵夫心裏就有些不高興,說,預算科長陳立憲好像也不是太差勁嘛,怎麽沒誰提他呢?大家心裏自然是知道何鐵夫用意的,就說,陳立憲是你直管的科長,當然還是由你來提好些,我們怎麽好提呢。何鐵夫就不好說什麽了,最後宣布,拿這幾個人來做民意測驗,誰票多就推薦誰。

看看下班時間也快到了,超收分成獎的事隻隨便議了幾句,初步決定改變以前在職和不在職一個樣的老做法,離退休幹部拿70%,在職幹部出滿勤的拿100%,以調動在職幹部的積極性。

出得會議室,何鐵夫就被一夥人攔住了,原來是機關幼兒園的園長、書記和財務人員。那位園長帶著哭腔說,我們新竣工的教學大樓的基建款還有300萬沒支付,被施工隊的工人鎖死了,全園1000多號幼兒都被趕到了操場上。何鐵夫說,那你把基建款付了不就得了?園長說,我何嚐不想付?可我園裏的學雜費什麽的都儲存在您的戶頭上,您不撥給我,我拿什麽去付?何鐵夫說,你找了計會科沒有?園長說,找了,林科長說要找局長。

何鐵夫就喊住最後出會議室的金石開,要他去叫負責專戶儲存的計會科林科長。

林科長一會兒就到了。他把何鐵夫扯到一旁,告訴他說,專戶裏的資金已經所剩無幾了,下個月的工資還要從這裏調劑一部分,您說怎麽辦?何鐵夫說,我說怎麽辦?我說你趕快把幼兒園的錢給撥了,人家的學雜費你卡著幹什麽?

林科長愣了愣,才點著頭去填撥款通知單。填好後要何鐵夫簽字,何鐵夫也猶豫了,回頭問林科長,專戶上到底還有多少錢?林科長說,還有1500萬。何鐵夫吃一驚,說,報表上不是說有將近兩個億麽?林科長說,報表上說的沒錯,可前幾年借了一個多億出去,至今還沒收回來,我們一直是靠東拚西湊勉強應付支付。何鐵夫沒法,隻得把撥款通知單退給林科長,要他把給幼兒園的撥款數開小一點。

幼兒園的人走後,何鐵夫才發覺背上已經被汗水浸了個透濕。他想,幼兒園是硬著頭皮打發走了,別的單位的人來了又怎麽辦呢?還有下個月的工資到哪裏去籌備?何鐵夫隻得把幾個收支科室的負責人喊到自己的辦公室,跟他們商量對策,要他們一方麵把由財政負責收繳的收入足額收上來,一方麵找國地兩家稅務局,把他們征收的稅款劃進金庫。何鐵夫還說,碰到什麽困難不好解決,及時報告給我,大家一起想法子,還解決不了就請市委政府出麵,反正下個月的工資要籌攏來。

幾個科長起身往外走的時候,何鐵夫想起那天環保局撥款的事,把工交科長石時務留了下來,對他說,你也看到了,現在財政形勢實在不容樂觀,我想你石時務是識時務的,可為什麽我一而再再而三強調了的事,你和魏家橋就是不放在心裏?

石時務往門外睃了睃,放低聲音說,是魏局長先打的招呼。何鐵夫說,他打的招呼你事先也應給我透句口風嘛,木已成舟,再來找我,哪有這麽辦事的!反正事情是你和魏家橋做的,字是你和魏家橋簽的,你和魏家橋去跟環保局解釋,今年他們交的排汙費擺在預算不能動,年底再按過去的辦法,財政提留後再返還給他們。

石時務心裏直叫苦,又不能說什麽,一聲不吭地出了局長室。

接下來的幾天裏,何鐵夫隻顧跟收入科室的人往稅務銀行跑,竟把黨組分工和推薦副局長人選的民意測驗的事丟到了腦後,是政工科副科長金石開的提醒,才讓他又想起此事來。何鐵夫說,你跟魏局長商量了沒有?金石開說,商量了,他要我先弄一下。說著,把一個初步的分工方案拿出來,遞給何鐵夫。

何鐵夫一看就來了火,真想狠狠訓金石開幾句。不過何鐵夫還是忍住了,隻說,這是你的主意,還是魏家橋的主意?金石開說,是我的主意。何鐵夫就知道金石開沒說真話,這一定是魏家橋的點子,他作為政工科長懂得慣例,還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原來這個方案把收支管三種類型的科室都切開來,給每位副局長都搭配一點,就好像街頭的屠戶賣豬肉,好肉差肉搭配著賣。

沒辦法,何鐵夫隻得自己來做方案。他自己基本不變,除主持全局全麵工作外,仍主管預算、行財、農財、社保、基建;魏家橋分管政工、辦公室、工交、國資、黨務;左宜右分管收費、國債、商業、外經、農稅;另外紀檢組長和一名調研員也分管了一些科室。

這樣的分法,大體維持過去的分工,隻是把費自名原來分管的科室做了再分配,估計大家應該能夠接受。不過正式跟各位黨組成員見麵時,何鐵夫覺得魏家橋管的大多是綜合部門,沒有太多的實惠,肯定會有想法,就把左宜右分管的農稅科劃給了他。

再一次召開黨組會議的時候,何鐵夫就給大家攤了牌,幾個人沒有什麽不同意見,方案就這麽定了下來。

接下來要盡快搞定的就是副局長推薦人選的民意測驗了。何鐵夫覺得還是先推薦預算科長陳立憲,以後有機會再考慮辦公室主任周裏旺和政工科副科長金石開。為了使自己的意圖得到實現,何鐵夫建議政工科隻在小範圍內搞測驗。所以搞測驗的那一天,政工科隻喊來科室的一把手,並沒有搞全方位的民意測驗。科室的負責人都知道何鐵夫的意圖,把鉤鉤都打在陳立憲的名下。

魏家橋和金石開立即把民意測驗結果報告給何鐵夫,何鐵夫心裏當然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但表麵上何鐵夫卻沒什麽表示,隻是說,我們做什麽都要講究程序,這樣才能服眾,免得出矛盾。又說,你們把陳立憲的材料快點弄出來,報到組織部去,事情不辦就不辦,要辦就要辦成功。魏家橋和金石開連連說是,一邊向門口退去。

要出門了,兩人又走了回來。魏家橋說,重陽節快到了,是不是把老幹座談會開了?這反正也是慣例了,而且您也盡量參加一下。何鐵夫對局裏的離退休老幹們沒事就往局裏串,不是要求這,就是要求那,心裏很反感,平時老幹的會能躲的盡量躲,總是不大願意參加,今天也許是因陳立憲的事讓他高興,一口就應承了下來。

老幹座談會定在重陽節的前兩天召開。老幹工作歸口政工科管理,金石開提前一天就把通知發了出去,包括離退休老同誌和局領導,無一遺漏。會議開始前,金石開把老幹活動室打掃得幹幹淨淨,還買了糖果瓜子香煙什麽的。一切安排就序,金石開又突發靈感,準備寫兩條歡迎老幹部的標語。弄來紅紙和筆墨後,金石開本打算請辦公室主任周裏旺代勞,他是局裏的才子加書法家,後想起何鐵夫的字也寫得不錯,何不請請他,如果他能動手,他這個政工科副科長在老幹部那裏也說得起話。金石開就鼓起了勇氣,去找何鐵夫。

何鐵夫說,又不是什麽大領導要到財政局來,犯得著嗎?可想想這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就接過金石開遞過來的毛筆。何鐵夫雖然對書法感興趣,但自從當了財政局局長後就不再有時間拈毛筆,今天猛然握一支毛筆在手,一隻手就無法自抑地老晃,好像是那筆有意跟自己鬧別扭似的。也不敢立即就在紅紙上寫,先讓金石開拿來一疊舊報紙,在上麵試寫了一會兒。慢慢就找回了一點感覺,才到紅紙上寫下“歡迎老幹部光臨指導”和“祝老幹部身體健康”兩幅標語。

金石開就興奮得不得了,謝過何鐵夫,屁顛屁顛將標語貼到大樓門口兩邊的牆上。從門口進出的人就抬了頭念牆上的字,還問金石開,這字是你寫的?金石開就說,你猜猜?有人看出是何鐵夫的字,又不敢肯定,金石開才說,是何局長寫的呢。大家就說,很好,何局長的毛筆字寫得真好,比他的鋼筆字還好。至於好在哪裏,卻沒有誰說得出。

老幹部不像在職的幹部職工,八點開會九點到,十點開始聽報告,老幹們退休在家,也沒什麽事情可幹,開會的積極性都挺高,所以八點還沒到,好幾個老幹部就進了大樓。一見門口貼著歡迎他們的標語,還有幾分新鮮,都說金副科長蠻會做事的。等到進了會議室,見桌上還擺著瓜子煙果什麽的,熱情更加高漲,對金石開又是一陣誇獎。金石開說,這都是何局長安排的,我跑跑腿而已。老幹部們就誇何局長說,何局長這麽重視老幹工作,真是個好領導。

說曹操,曹操就到,何鐵夫剛好一腳邁進會議室。大家於是就靜下來,隻有嗑瓜子吃水果的聲音從眾人的嘴巴裏悄然而出。隻聽何鐵夫說道,大家也聽到和看到了,為了使今後的老幹工作上新台階,我們對老幹工作加大了領導力度,這兩天我們還研究了重陽老幹活動方案和下階段老幹工作設想。

何鐵夫說完,由魏家橋發言,魏家橋先客套了兩句,就把活動方案和老幹工作設想跟大家說了說,並征求大家的意見。大家自然也沒多少意見可提,說了些好聽的話後,就問一直沒吱聲的何鐵夫上一任的退休老局長鍾守成。鍾老局長說,沒意見,沒意見,隻個別地方還可加強一下。

說沒意見的鍾老局長說著說著,就偏離了主題,說到別的事上麵去了。鍾老局長說,辦老幹活動中心我舉雙手讚成,但我最關心的還是我們老不死的經濟待遇問題,聽說局黨組研究了超收分成獎的分配方案,我們離退休的老同誌隻拿70%,這事我可向在座的幾位領導提個醒,辦什麽事情可要順應民意。現在的吃喝風是越刮越凶了,據說局裏一年下來,光吃就要吃掉上百萬,我當局長的時候可從沒敢這麽奢侈排場過。呃,你奢侈排場,我也沒意見,與時俱進嘛,有權有錢的時候不奢侈不排場,哪個時候才奢侈排場?像我們這些老家夥,想奢侈排場,已經沒有資格了。但你不要從我們老不死的福利中一點點地摳呀。摳了我們的,如果用來支持生產,發展經濟,我們屁都不放一個,也算是我們對經濟工作的支持,可全部花在了酒桌上,這讓我們心裏好受嗎?

鍾老局長這炮一放,整個會議就亂了步驟,大家再也不關心老幹活動的事了,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鍾老局長提的這些問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起來,會議室裏像進了一窩蜜蜂。一旁的何鐵夫和另外幾位副局長很不好受,臉上就掛不住了。金石開也急了,又不好打斷鍾老局長,隻得提個水壺,過去給他老人家加茶水,提醒他多喝茶,多吃水果,想轉移他說話的方向。

偏偏鍾老局長口不幹,舌不燥,對桌前的茶水和水果瞥都不瞥一眼,依然聲如洪鍾地大聲說道,還有錢如山辦經濟實體的事,我們提了不知好多意見了,就是不見有什麽效果。他從局裏借了300萬出去,至今不但不見一分一厘的利潤上交給局裏,連本金過期三年了也收不回,這是哪個朝代的王法?想想看,局裏兩百多號人,每個人都來借300萬,你能有好多可借?要知道這是財政資金,是納稅人一分一分繳上來的,是單位儲存在財政專戶上的,你們在位的不心疼,我們這些土埋了半截的廢物還心疼哩。這樣吧,關於錢如山的事,今天我在這裏提個建議,你們在位的人怕得罪他,我們不怕,由我們去查賬收賬,300萬我們不敢擔保全部收得回,但一兩百萬還是能想法弄回來的,至少錢如山那兩棟私人別墅和兩部小車擺在那裏,可以拿來抵債嘛。

鍾守成這樣子,看來一時三刻也止不住,金石開就再一次起身走到鍾守成前麵,把桌上那盒還沒開封的白沙煙撕開,給他遞上一支。鍾守成接了煙,卻沒有要抽的意思,是金石開啪一聲把打火機打燃,並送到鍾守成的鼻子下,他才不得不把煙塞進嘴裏,去金石開舉著的打火機上點著了。

趁這個間歇,何鐵夫才趕緊開了口,說,由於時間問題,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吧,大家對老幹工作提了不少切實可行的意見,黨組一定好好研究,爭取多為老同誌們辦幾件實事。又回頭對金石開說,金科長,你當前的任務是趕快把老幹活動設備采購回來,活動中心早開張,老同誌們早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