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兒走開後,何鐵夫就一陣暈眩,差點倒在了地上,便趕忙到**躺下了。董小棠做完家務來到臥室,見何鐵夫這麽早就已睡下,覺得不對,把手放他額上一試,有點燙,就拿了幾顆藥讓他服下。原來女兒說何鐵夫氣色不錯,是有點燒的緣故。好在隻是點小傷風,何鐵夫身體素質好,夫人又給他吃了點藥,晚上睡一覺,又在家裏靜養了一天,就基本上沒事了。

吃過晚飯,何鐵夫突然想起,有必要去找找關書記,和他單獨談一談,這對工作對自己都有好處。過去何鐵夫總覺得財政歸口政府管理,政府又安排常務副市長白日升直管財政,他隻要多向政府和白日升匯報,向政府和白日升負責就行了。現在細想,這似乎還不夠,必須多爭取市委特別是關書記的支持才行。尤其是前次關於加強預算外資金管理,征收收費調節資金的事,關書記能花那麽多的時間,下這麽大的力氣親自抓,是對財政多麽大的關愛囉。還有老幹集體上訪的事,鬧得這麽沸沸揚揚的,市委也沒對財政做出任何處理,這說明關書記對財政是多麽的寬容和偏愛。

如是思之,何鐵夫就感激得不得了,準備立刻動身,往市委大院的書記樓跑一趟。

何鐵夫沒叫單位小車,打的去了市委大院。進得大門,的士往左一拐,穿過一片橘林,就來到一座六層樓的宿舍前。關書記住在三樓,抬頭望去,隻見關書記家那朝南的書房的窗戶上晃晃地亮著燈,心想今天運氣還不錯。何鐵夫給司機付了錢,正要下車,關書記的書房突然熄了燈。何鐵夫看看表,才9點多,關書記不會這麽早就睡覺吧。

遲疑間,三樓過道上的燈亮了,關書記正站在樓梯頭送客呢。何鐵夫就坐在車上不動了,他要等人家走後再上樓去,免得被人發現,他也來關書記這裏跑動。

關書記的客人很快下了樓。是兩個人,一左一右地走著,還搖頭晃腦地輕聲談論著什麽。走近了,何鐵夫不禁吃了一驚,原來是魏家橋和金石開。何鐵夫心裏說,他倆到這裏來做什麽?世界之大,怎麽偏偏在這個地方碰上了他倆?

何鐵夫一時就沒了再去會見關書記的興致,叫司機開車走人。司機方向盤一打,讓車掉了頭,隱入橘林深處。

十四

何鐵夫好幾天沒去財政局了,這天進得辦公室,見桌上已經堆了一堆由機要員送來的一直沒空批閱的文件,就趁上班的人沒到,看起文件來。

還沒看上兩行字,金石開進來了。金石開輕手輕腳走到何鐵夫麵前,說,何局長,昨晚我到您家裏,有件美事要告訴您,誰知您出門去了。何鐵夫一邊看文件,一邊說,什麽美事?金石開說,您那幅“一肩明月,兩度春風”的字昨天下午有人買走了。何鐵夫說,還有人真的要買?金石開說,當然是真的。何鐵夫說,賣了幾個錢?金石開說,八萬元。

何鐵夫就把目光從文件上移開了,望著金石開,說,你不是逗我開心的吧?金石開說,我敢嗎?您是我的老板。金石開說著,就把一張支票掏出來,放到何鐵夫的桌前。何鐵夫把支票拿起來,認真看了看,盡管那上麵明明寫著八萬元,他還是有些不相信似的說,不可思議,那幾個字能值八萬元。金石開說,何局長您大概也知道,有些名家的字,十幾萬幾十萬一幅都是常有的。何鐵夫說,可我又不是名家。金石開說,不是名家,就更說明您的字本身有價值嘛。

何鐵夫搖搖頭,想起那天晚上他去找關書記時,金石開和魏家橋捷足先登的情形,覺得事情並不那麽簡單。是呀,如果真有這樣的好事,我還做這個費力不討好的鳥財政局長幹嗎呢?見何鐵夫無語,金石開又說道,何局長,沒別的事,我回科裏了。何鐵夫說,你走吧,謝謝你了。

可金石開還隻走到門口,何鐵夫又把他叫住了,略有所思地說,你說這八萬元怎麽處理才好?金石開說,這八萬元是您創作所得,屬於您的私有財產,您自己定吧。何鐵夫一時也沒想出處理這八萬元的最佳方案,隻得對金石開說,我再想想吧。

轉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這天下午,何鐵夫在政府開完會,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財政廳童學軍的電話,說省委組織部已經找他談了話,省裏正在做各地市人事調整方案,等文件一下,臨資市的黃市長一動,他就來任市長。何鐵夫當然高興,心想回政府看來也就是近兩個月的事了,這財政局長也不是人幹的,早離開財政局,早解脫。

正在想入非非,許久不見的錢如山突然出現在麵前。錢如山一邊從口袋裏拿出一包芙蓉王,抽一支出來往何鐵夫手上遞,一邊意味深長地笑著,說,何局長您真是貴人多忙啊!何鐵夫瞥錢如山一眼,不冷不熱地說,錢總今天來還錢啦?錢如山說,您的錢我會還的,我又不會從地球上消失掉。何鐵夫說,你老這麽拖下去,我怎麽向全局幹部職工交差?錢如山說,何局長您別要我還錢了,我現在正做一筆買賣,急需流動資金,還得向您另借一筆呢。何鐵夫說,你以為你有毛病,我也會跟著有毛病?錢如山說,你如果再借50萬給我,這筆生意一做成,我就把過去和現在的錢一並還你。

磨了一陣,何鐵夫不耐煩了,說,錢如山如果你這麽不講理,我忙過這一段,一定跟你法庭上見。這時錢如山也把臉沉了下來,低聲吼道,姓何的,你不要太得意了,你別以為你沒有把柄在我手上,到時有你好果子吃的。何鐵夫笑了,說,姓錢的,你少來這一套,我不是那麽容易唬住的。錢如山起身走到門口,要出門了,又回頭神氣地說道,我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了。

何鐵夫萬萬想不到的是,第二個星期紀檢會的人就進了財政局。其中一位姓蔣,是紀檢會的副書記,平時跟何鐵夫是打過交道的,彼此熟悉。蔣副書記說,何局長真對不起,我們本來是老朋友了,可幹我們這一行的,也是沒法子的事。

何鐵夫意識到情況不妙,但還是冷靜地說,別轉彎了,有什麽你就直說吧。蔣副書記說,我們是接到可信的舉報才來的,你有巨額受賄嫌疑。何鐵夫不可思議地說,你們有證據嗎?蔣副書記說,當然有。何鐵夫說,可以讓我看看嗎?蔣副書記說,最好是我們出示證據前,你把情況說清楚,這對你有好處。何鐵夫說,你要我怎麽說呢?蔣副書記說,實話實說,有什麽說什麽。何鐵夫說,平時在甲單位喝酒,在乙單位領誤餐費,要不要交代?蔣副書記說,除了這就沒別的了?何鐵夫說,沒別的了。

蔣副書記沉吟片刻,說,如果你不說實話,那我就代表市委通知你,你從明天起停職反省,等問題搞清楚再說。說到這裏,蔣副書記又吩咐跟他來的手下人去通知魏家橋,明天召開財政局全體幹部職工大會,由紀檢會的領導來宣布何鐵夫停職反省的決議。

蔣副書記他們走後,何鐵夫在辦公室呆著,半天沒回過神來。

財政局的大部分人還不知道何鐵夫出了事,所以科長們要批什麽條子,處理什麽事情,仍然來找何鐵夫。何鐵夫本來懶得管這些爛事,但蔣副書記是宣布他從明天起再停職反省,那今天他還有行使局長權力的資格,於是該簽的字照樣簽,該管的事照樣管一下。

最有意思的是工交科長石時務拿來的那個條子,竟然是幾個月前被何鐵夫頂回去的環保局那個全額返還排汙費的報告。與那時不同,報告上已經簽著市委關書記和黃市長兩個的大名,批示財政局按過去的辦法,把排汙費全額返還給環保局。何鐵夫想,反正自己這個局長已經當不成了,權力過期作廢,你不簽也有人會簽,二話不說在上麵簽了字,讓石時務拿到預算科去撥款。

第二天何鐵夫沒去參加宣布他停職反省的職工大會。

不過有人已經告訴他,大會還宣布他停職反省期間,財政局由魏家橋主持全麵工作。魏家橋主持工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開研究老幹待遇的專題會議,決定老幹們仍像過去那樣,拿超收分成獎的100%。

何鐵夫知道這是意料中的事,也就不怎麽覺得奇怪。從此就賦閑在家,讀點閑書,寫幾個字,日子過得優哉遊哉。偶爾還到沿江路上去遛遛,看落光葉子的柳條迎風沉浮,看已經瘦下去的資水無語流淌。有時也會到梧桐公園去轉上一圈,在那蒼勁的梧桐樹上靠靠,瞧幾眼那副“雲帶鍾聲穿樹去,月移塔影過江來”的對聯,想一會兒似乎已經久遠又似乎仍近在眼前的舊事。

原來閑著的時候也有閑著的意思。

十五

不過何鐵夫究竟是忙慣了的,閑了兩個星期,他就有些憋不住了,想起自己無緣無故停職反省的事,決定上紀檢會去問個明白。剛好蔣副書記在辦公室。蔣副書記沒有兩個星期前那麽強硬了,拿出一張複印件遞給何鐵夫,說,你見過這東西的原件沒有?

何鐵夫一看,是金石開給他的那張八萬元支票的複印件。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是這麽回事,鎮靜地說,我得到過這麽一張支票。蔣副書記說,那你何不早說?何鐵夫說,這是合法所得,我說它幹什麽?蔣副書記說,如果合法,我們還去找你?何鐵夫說,我寫了一幅字,人家願出八萬元購買,我有什麽辦法?蔣副書記說,你的字就那麽值錢?何鐵夫說,這就不是我何某人的事了。蔣副書記說,你知道你那幅字現在何處嗎?何鐵夫說,這我可沒過問過。

蔣副書記就笑笑,打開抽屜,拿出一樣東西來,竟然就是何鐵夫親筆寫的那幅“一肩明月,兩度春風”的字幅。連這幅字都到了蔣副書記手裏,這可是何鐵夫始料未及的,他多少有些吃驚。何鐵夫說,是你出錢買走的?蔣副書記說,我又不懂書法,怎麽會去買你的大作?何鐵夫說,那又是怎麽到你手裏的?蔣副書記說,錢如山送來的。

聞言,何鐵夫就全明白了。隻是他有點想不到,自己處處小心謹慎,對這件小事竟然沒有足夠的警惕。何鐵夫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這時,隻聽蔣副書記又說道,八萬元可不是一個小數字,隻要移交司法機關,你就會到裏麵呆上幾年。何鐵夫站起身來,也從身上掏出一張複印件,放到蔣副書記麵前的桌子上,然後掉頭走了出去。

蔣副書記拿過去一看,是一張匯往何鐵夫曾工作過的通化縣一個貧困山村的八萬元匯款單的複印件。蔣副書記是知道的,那個村子是市委定的財政局的扶貧點。

第二天,市委領導把何鐵夫找去談了一個小時的話。

談話內容有兩個,一是向何鐵夫道歉,事情沒弄清楚就讓他停職反省;二是考慮到這件事給他帶來了一定的負麵影響,再留在財政局,恐怕不太好開展工作,市委決定讓他還是先回政府,到原來的位置上幹一段,以後有合適地方再做安排,當然他的正團待遇不變,副秘書長裏麵就有好幾個是正團。

何鐵夫沒說什麽,下午就去了一趟政府辦。剛進政府辦就有一個長途電話追了過來。抓過話筒才喂了一聲,童學軍就在那頭叫了起來,何鐵夫你是怎麽了?手機不開,四處都找不到影子。何鐵夫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嗎?童學軍說,前天省委又找了我,因為管黨群的省委副書記調外省做書記去了,新上任的黨群副書記要安排自己的人到臨資市去,讓我還是先在財政廳做副廳長,以後有機會再說。

何鐵夫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不出聲地罵道,童學軍呀,你害得我好慘喲。

就忽然想起自己在財政局最後批的那個關於排汙費全額返還給環保局的報告,也許是自己算財政收入賬時搞的空轉太多的緣故,自己也在財政局空轉了一番,如今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但轉而又想,副秘書長的位置雖然沒多少權力,卻清閑自在,也沒什麽不好的。這麽一想,何鐵夫的心情似乎就好了些,起身準備到其他秘書長和科長們的辦公室去走走。

不想出得門來,一眼望見幾年前吳鳳棲呆過的那間辦公室,心又沉了下去。何鐵夫略略有些後悔。早知今日又會回政府來,當初又何必把吳鳳棲調到財政局去呢?

何鐵夫低著頭又踅回辦公室。

電話又響了。竟是吳鳳棲打來的。何鐵夫心頭為之一振。吳鳳棲先問了問何鐵夫這幾天的一些情況,然後告訴他,魏家橋已經跟她打了招呼,要她和石時務對調,到工交科去做科長。何鐵夫說,如今企業轉體,工交科清閑。吳鳳棲說,金石開提副局長的材料也已報了上去。

何鐵夫不置可否。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為了轉換話題,何鐵夫開玩笑說,我今晚請你去白領茶莊喝茶,你會賞臉嗎?不想吳鳳棲立刻應道,當然去,七點在白領門口見麵。何鐵夫說,還真去?吳鳳棲說,不真去,還假去?你如果還是財政局長,用八抬轎子來抬,還抬我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