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紅人?或者說,誰是領導紅人?

不用說,是那些在領導身邊工作,很為領導看重器重倚重的人。具體到一個部門,一個單位,大概就是那些呆在要害科室和崗位的人。比如領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辦公室主任和秘書,不論周圍群眾,還是領導和當事人本人,都會把這樣的角色當成領導的紅人。

如果你做過領導的紅人,那一定懂得做紅人的妙處。領導有什麽指示,要通過你去傳達,傳令時那感覺定然是非常得意的。領導總是忙,打一槍換一個位置,要辦事的人沒法夠得著,那麽人家就會來找你這個紅人,你高興了可以給人指點迷津,若不高興,可以愛理不理,那氣派也就很有領導風度。

隻不過不是誰想做領導紅人就能做得上的。總得跟領導有些什麽瓜葛,屬於領導線上或圈裏的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是個非常淺顯的道理。最好是跟領導沾點親,帶點故。倒不是一定真有親有故,奧妙全在一個“沾”字和一個“帶”字,沒有親要沾出親來,沒有故要帶出故來,才是功夫。沾不著,帶不上,也大可不必氣餒。也許在領導做過團長的部隊當過兵,那你便是領導的小戰友。也許在領導做過老師的學校讀過書,那你便是領導的學生。也許在領導工作過的單位上過班,那你便是領導的老下級。即使領導做團市委書記副書記的時候,你在廠裏做過團幹,在學校裏做過團支部書記,領導也會視你為己出,看成是自己人。這麽一來,你就具備了做領導紅人的先決條件。

當然條件隻是條件,還得看個人的修為和曆練。好多與領導有瓜葛的人,最終成不了真正意義上的領導紅人,就是修為和曆練還欠些火候,尚待繼續努力。要一點才華,要一點獻身精神,還要一點奴性。具體說至少得具備五勤:腦勤,耳勤,嘴勤,手勤,腿勤。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多聽領導指示,多向領導匯報,為領導寫報告,不要害怕把手寫腫,為領導辦事情,不要害怕把腿跑酸。同時腰也要勤,要懂得經常彎腰,如果你的腰老往後閃,肚皮比領導還翹得高,那是做不了幾天紅人的。

俗話說得好,領導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愛恨好惡,努力做到跟領導情趣相投,氣味相通,那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與領導趣不投,味不通,領導看著你就不舒服,哪怕你再能幹,再有本事,最好早死了做紅人這條心。也不是誰天生跟領導情同意合,究竟事在人為,關鍵看你有沒有悟性,來不來事。領導喜歡軟殼中華,你嘴上老叼著硬殼的,是你遲鈍。領導愛聽京劇,你總在車上放通俗歌曲,是你幼稚。領導對高爾夫情有獨鍾,你開口閉口不是舒馬赫,就是羅納爾多,是你弱智。你得跟領導保持高度一致,領導精通茶道,你要識得龍井碧螺春和鐵觀音。領導書法不錯,你得懂點顏筋柳骨和歙硯李墨。領導好讀人物傳記,你最好也能說出幾個政治名人是怎樣百煉成鋼,終於修成正果的。這叫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你與領導同得起來,領導也就認同你,到時你不想做領導紅人,恐怕都不太可能。

做上領導紅人,領導在研究人事時,當然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因為你的音容笑貌早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袋裏。所以當今大大小小的官員,沒有幾個不是領導的紅人。紅人可以說是一個台階,能夠做到領導的紅人,那自己做領導的時日就為期不遠了。隻不過你當了領導,還是你的領導的紅人。紅人不紅人,那是相對的。

所以不能隻說秘書主任或科長處長是局長的紅人,其實局長也是他的領導的紅人。他的領導是誰?是市長是書記,也就是說,局長也是市長書記的紅人。換言之,那科長就是處長的紅人,處長就是局長的紅人,鄉黨委書記就是縣委書記的紅人,縣委書記就是市委書記的紅人。事實是,你如果不是紅人,還真難夠得著那個炙手可熱的帶“長”字號的帽子。

如果領導的紅人做不長久,那就不是紅人了,那是棄人,命運和舊時說的棄婦大概相差無幾。這社會紅人很多,棄人也不少。

我曾在一個機關裏公幹了整整十年,因為會寫兩句道德文章,因為老實巴交不愛生事,當然多少也有些奴性外加悟性,領導於是讓我從秘書幹起,一直幹到副主任和主任。大家自然便把我當成領導紅人,領導也確實看得起我,要不我提副主任和主任也沒這麽快,還差一點就要到那個位置上去了。

可我這個人偏偏狗坐轎子,不識抬舉,常有不願做紅人的異心。因為我這個紅人做得並不瀟灑。領導對我的要求是參與政務,管理事務,提供服務,我確實也參與了,管理了,提供了,問題是我沒能像其他紅人那樣,能體會出做紅人的角色樂趣和優勢,我參與也好,管理也好,提供也好,總不那麽到位。最要命的是我老覺得自己不是紅人,而是開玩笑時所說的畜生。什麽畜生?牛狗豬,牛一樣忍辱負重,狗一樣看家護院,豬一樣受罵挨訓。

我終於放棄了這個紅人角色,去了一個不必做紅人的地方,一下子從紅人變為邊緣人。邊緣人大概也是棄人之一種吧,因為做了邊緣人,就隻有站在邊上看熱鬧的分,跟棄人一樣,既無權又無利了。但邊緣人有邊緣人的好處,相對自由,可以自做主張,為讀者炮製《局長紅人》這樣的東西。

肖仁福

湖南邵陽人,1960年出生。當過農民,教過書,長期在教育、財政、政府等行政部門工作,諳熟機關生活。已出版《官運》《位置》《心腹》《待遇》《仕途》等長篇小說五部,《蕭聲曼》《局長紅人》《臉色》等小說集七部,計四百餘萬字。被譽為“21世紀初機關小說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