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四]康定禛歌 48往事如煙花

胤禛是謹守規矩之人,他知曉什麽叫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見到舒祿將林聰抱住,胤禛就悄悄離去了,將私人空間留給那一對不被世俗認同的戀人。

林聰想通胤禛的做法,心中對胤禛更為感激,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拍拍舒祿的肩膀,對他說道:";放開我,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了,咱們好好說說話。";

舒祿還不放手,林聰便再說道:";你才說什麽都聽我的,我隻說了這麽一句,你就不聽。";

舒祿隻得鬆手,卻還補充了一句,";你若是要說分開,我可不聽的。";

林聰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咱們是得分開了。";林聰見舒祿立刻就著急了,連忙解釋道,";舅舅要將我母親接來京城了。你知道的,自我爹爹去世以後,我和我娘相依為命,我們林家到我這一代,又隻有我這麽一個男丁,家裏都指望著我繼承香火,我們不分開,不是要了我娘的老命麽?";

舒祿一愣,氣惱半晌,最後悶悶說道:";你去娶老婆好了,我再不攔你。";

林聰搖搖頭,說道:";這問題咱們也不是第一天想到,隻是以前沒有直接麵對,可以推脫,可以逃避,而這一次,一旦我娘來了京城,是無論如何也躲不了的。你我的性格為人,我們都清楚,你能夠想象將來我們各自成家立業,我們倆卻還保持關係的畫麵嗎?我是不能的,你也不能。";

林聰說著,舒祿想著,漸漸的,舒祿氣得臉頰通紅,胳膊青筋浮現。林聰說的各自娶妻生子的前景,舒祿隻是稍稍想想,就將要氣死。這世上最大的兩樁仇恨是殺父之仇與奪妻之恨。舒祿已將林聰當做自己的妻,他哪裏允許旁人來沾染他的妻子?即便林聰是男人,舒祿也不能看著他同女人親熱!林聰若真是娶妻生子,舒祿想他或許會將林聰的妻兒屠殺幹淨!

舒祿來回踱步,低吼道:";我不許你有旁人!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

林聰心疼舒祿,可卻無法安慰他。他低垂著頭,看著地麵,輕輕說道:";是吧,我也接受不了……這段日子,我都在想這個問題……所以,咱們還是分開吧……";

舒祿猛然止步,立在林聰麵前,抬起他的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更舍不得同你分開!";

林聰慘然一笑,說道:";咱們現在這般親密,突然說要分開,你一下子當然不能接受。但咱們真是分不開的嗎?你在漠北那一年多時間,咱們不就是已經分開了?這半年多,咱們也甚少見麵,近一個月來,也隻見過這麽一麵……";

林聰話未說完,舒祿突然打斷他,";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計劃好了,你一心想要和我分開?";

林聰低下頭,不去看舒祿,";過程很重要?結果出來就行了。";

舒祿暴怒道:";那你知道我這一個月來過得都是什麽日子?我每天找你找得多焦急,想你想得多苦!從漠北回來,你就這麽若即若離,冷冷淡淡的,我一直以為你是在心疼我受過的傷,故意不理我,讓我記住教訓。在漠北的那一年,我日日都是想著勝利了,就能回來同你相見……那時候再累再艱難,隻要想到回來就能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春天……可是,現在你要和我分開,明天沒有你,我的未來沒有你,我還有什麽盼頭……";舒祿說著說著,虎目含淚。

而林聰已經淚流滿麵了,舒祿沒有多說,但他能夠想象得出舒祿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我就不想你嗎?你在漠北,我也是日日惦念,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就是擔心你是不是餓了,冷了……";

他們雖是身處異地,但對另一位的感情卻是一樣。

舒祿緊緊將林聰抱住,";既然這樣,咱們不分開,行不行?隻要想到不能再抱抱你,親親你,我的心就像有人用刀剜著,疼,疼得厲害……";

林聰也反手抱著舒祿,說道:";疼一陣,也就過去了。咱們總得娶妻生子,若是那般還要在一起,就是淩遲了。如果那樣,你我都不好受,而且,還要將我們如今的感情日日消磨幹淨。一個不好,弄到最後,還可能反目成仇。我更受不了那樣的情況,如果咱們最後真正成了仇人,或是磨掉了現在的感情,將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舒祿喃喃說道:";不會的……不會的……";可是,他自己都不相信不會出現林聰說的場麵。

林聰安慰舒祿:";咱們有這一段開心的日子就足夠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皇上都不能事事如意,何況你我?";

舒祿恨恨道:";早知回來麵對如此結果,我當初還不如死在沙場幹淨……";

林聰心一驚,想到舒祿的意氣用事,肆意而為,又對自己愛戀癡迷,情深似海,真怕今日這般說辭也無法完全令他釋懷,舒祿會任意妄為做出傷害他自己的事情。林聰想了一想,鬆開懷抱,看著舒祿的眼睛說道:";答應我,要好好活著,長長久久的活著。若是將來,咱們侍奉了雙親,而各自的妻子又不幸離世,咱們老了,隻要你不嫌棄,我再來陪你作伴。";

舒祿眼睛一亮,似乎在黯淡的前景之中,看到了一線光明,";我會保持體力,七老八十,也要讓你爽到。你牙齒不好,別到時候掉光光,就隻能每天都喝粥了……";舒祿說著,臉上一直笑著,眼淚卻是嘩嘩往下流。

林聰再也說不下去,低頭垂淚,";咱們今日說開,往後就不要再見麵了吧。";說完,他急急出府而去。舒祿呆呆站在原地,目送林聰離開,直到臉上的淚都幹涸了,舒祿才離開胤禛的府邸。

林聰和舒祿一前一後地離開胤禛的府邸,兩個人卻都沒有來同胤禛打聲招呼,胤禛讓府裏的副管家高福兒一直密切注意林聰和舒祿的動向,才得知兩人紛紛離開的。胤禛心中難免有些不太舒服,而且,他還記掛著林聰和舒祿兩人的情況。高福兒回複胤禛,描述了兩人離去時的傷心麵容,胤禛暗暗猜測他們兩人該是出了什麽事情,稍稍理解了他們的不告而別。

第二天,林聰親自來胤禛府上登門謝罪。

";四爺,昨日真是太感激你了,大恩不言謝,我會一輩子銘記你的恩情的。";

林聰慎重地向胤禛磕頭致謝,胤禛想要扶起他,林聰卻堅持磕完三個響頭。胤禛這才得以攙扶起林聰。

";智良,咱們相交一場,你這般大禮,叫我如何受得?你這是要將我們往日的情分都抹殺幹淨嗎?";胤禛心中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

林聰微微一笑,說道:";四爺言重了,林聰雖然枉為君子,但自負不是小人。四爺如此真心待我,我必將真心回報四爺。";

胤禛心下微安,也笑了笑,他想要詢問昨日的事情,但這種私密之事,當事人不主動提起,他也該避嫌不說才是。胤禛沉吟片刻,還是問道:";你同舒祿和好了嗎?";

林聰澀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我們談不上和好……";停頓片刻,林聰接著說道,";既然說要與四爺交心,原也不該瞞你。我正好也想同人說說話,哎,往日裏想找人談談,也是尋不得,開不了口……";

當下,林聰便將他和舒祿如何相識、如何相交、如何在一起,又是如何談論分別的經過一一道來。

原來他二人自幼結交,到如今已經認識整十年。

林聰的父親本也是京官。他自幼好讀書,但小時候也是個調皮搗蛋的,人又聰明,書也學得快,倒是常常故意刁難夫子,將父親請到家裏來教他的老師一個一個氣走。

舒祿不知怎麽的聽說了林家的這個能氣走師父的孩子,親自找上門,讓林聰去將他家裏教授漢學的老師幫忙弄走。

林聰年少輕狂,當即義不容辭,隨著舒祿去了他家,舌戰舒祿的老師,舒祿又從旁插科打諢,兩人合力,真是將那名老學者給羞死,破門而出,誓言再也不入舒祿家大門一步。

兩個小子可沒覺得這是什麽大事,當時還很是得意了一把,從此玩到了一起。

舒祿家裏大人如何向那位老學者賠禮道歉,又是如何幫舒祿再次尋找良師,不必多提。林聰和舒祿自此相識之後,性情相投,關係是日漸親密,很快就成為至交好友。

如此這般玩耍一年有餘,林聰身在老家的爺爺病逝,林聰父親丁憂致仕,帶著林聰和林聰的母親回到老家蘇州。禍不單行,林聰父親回去蘇州不久,也病倒了,從此纏綿病榻,不到一年,也去了。

林聰突然遭逢此大變,性格變得沉穩,也開始好好讀書。四年後他上京應試,一舉摘得探花頭銜,告慰了父親的在天之靈。

然而,這次回京,卻也讓林聰和舒祿結下了不解的孽緣。

舒祿是滿人,家族裏雖開始逐漸崇尚漢學,但不如漢人家裏更為看重。舒祿本就學不進漢文,在林聰的幫助下氣走老學者之後,就更加不待見漢學。林聰在京時,因為林聰的關係,舒祿還有絲興趣學學林聰喜愛的那些文章詩詞,林聰全家回去祖籍蘇州後,舒祿身邊連個跟漢學沾邊的玩伴都沒有了,越發將此學習的心思拋開了。好在舒祿真正是地道的滿人,天生力壯,又愛好騎馬鬥狠射箭打鳥,倒是練就一身好武藝,在家人的幫助下,也謀到一份好前程。

林聰離京後,舒祿依然十分惦念這位好友,一直有給林聰寫信,盡管他寫的信,錯字連篇,尋常人不一定能看懂,林聰卻是每次都認真回了,兩人雖是沒能見麵,聯係倒是沒有斷。

林聰上京應試,尚未回到京城,半路上,奇緣巧合之下,就碰到了舒祿。而後,兩人互相看著熟悉,再互通姓名,恰恰就是熟人,自是相見甚歡。舒祿更是大包大攬,將林聰進京之後的生活打點地妥妥當當。

舒祿初初見到成年後的林聰,心中就留了他的影子,這小子皮膚白皙,唇紅齒白的,比他家裏的丫頭們都還漂亮,舒祿往後每每想到林聰,心中總有一股異樣的感覺。聽說是江南的水土養人,舒祿還特意去找了江南的小姑娘,但沒有一個能給與他那種異樣感覺的。

林聰受著舒祿無微不至的關照,心中很是感念舒祿。但隨著相處,林聰發覺,每當他看到舒祿同他的那群酒肉朋友勾肩搭背時,心裏就不舒坦,而若是聽到舒祿談論女人,林聰更是感覺又生氣又傷心。

兩人心思都有異,相處久了,漸漸也能覺察到對方的心意。

舒祿喜出望外,求林聰歡好,林聰開始不願,但舒祿死纏爛磨的,林聰也就允了。從此以後,林聰和舒祿偷偷地過著兩人的甜蜜生活。

回憶到這裏,林聰眼中泛著幸福的淚花,";四爺,見笑了。";

胤禛心中十分感慨,他感到既苦澀又感動,很想陪著林聰哭一場的,但他謹記自家皇阿瑪的教誨,不敢在外人麵前丟臉,一直忍耐著,聽到林聰此言,胤禛露出寬慰他的表情,緩緩搖了搖頭,卻是說不出話來。他怕他一開口,就破功,會忍不住掉下眼淚。

";時間不早了,叨擾四爺這麽久,我也該告辭了。";故事說到這裏就很好了,林聰不想接著說下去。

胤禛起身,靜默地送林聰出府。

走了一路,胤禛心情調解地差不多了,他問林聰,";往後,你有什麽打算?";

林聰垂著頭,輕輕說道:";聽說家母在老家為我相中了一位表妹,這次家母來京,該是會帶著這位表妹一起。";

胤禛默然。

兩人接下來,一路無言,林聰沉默離開胤禛府邸。

自此,林聰再也沒有踏入過胤禛府門一步,兩人私下也再未見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