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神代夢華譚6
那人依舊一襲白袍，卻大半個身子被黑紅色的鮮血和汙垢染紅，腹腔那裏缺失了一大塊兒，似乎是被不知名的東西炸沒了，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蓋住了大半張臉。
白默瑩正跪在他身邊，渾身顫抖卻不知道要怎麽做。
慕止息隻覺得心裏一空，不知是什麽滋味。她嚐試著往他那邊走，卻還沒邁步就晃了幾下。險些站不住身體。
不夜低垂著頭，似乎沒有什麽氣力。慕止息嚐試了好幾遍，才走到他跟前，跪下來伸手去摸他的脈。
然而不夜身體抖動了下，突然手腕兒縮了回去，眼睛卻睜開了。
雙目對視的刹那，他的瞳孔顫了顫，然後，唇邊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慕止息？
“師父。”他開口，眼睛直直望向慕止息的方向：“我快要死了……”
慕止息霎時心如刀絞，眼眶卻幹澀著，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用手輕輕撫開不夜臉上的血跡，眼淚卻在下一秒就落下。
她哭的哽咽，完全沒時間去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究竟什麽把他這樣的人物都弄成了這個樣子。她隻知道他要死了，身上被炸開那麽大一片，是誰都不可能會活下去的。
真可笑，明明他們才剛剛見麵，他就要死了。
“別哭。師父。”不夜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聲音虛弱卻肯定地說：“和我簽訂契約吧。”
“嗯？”慕止息抬起頭來，剛剛好撞進了不夜的眼瞳。
“我是研究魂靈的。我知道，契約是與靈魂的契約，我死了，就該入輪回。我不想入輪回，那麽就需要讓自己的魂靈與世間什麽之物綁定。”
“你與我簽訂了契約，我就可以魂體保陽間不滅。我見過你與別的生命簽訂過契約……師父。”
不夜在說著，慕止息卻神情恍惚，她猶豫了。是讓不夜就這麽入輪回，下一世還可以幹幹淨淨，什麽都不留的重新重生回來的好，還是要用自己的靈魂綁定了他。可是，這樣一來無疑就是讓不夜的靈魂再不入輪回，此後生生世世都和她在一塊兒呢？
她打不好主意。
等等……慕止息恍然好像記得了什麽，之前，在禦獸那個世界裏，出現的不夜的靈魂……
等等，這是怎麽一回事？如果說那時候出現的不夜的靈魂，意味著他已經與她簽訂了契約，那麽現在這情況又是怎麽回事？
不應該這樣的啊……如果是，他們兩個已經簽訂了契約，現在就不會出現這一幕。
但是，她之前又的的確確沒有不夜和她簽訂過契約的記憶。
這是怎麽回事？慕止息一下變得混亂了。她想起來一個很可怕的事。曾經有人跟她說過萬物都在輪回之中，現在、過去和未來在某一個點都會重合在一起。她本以為自己所謂的理解就是世界中每個人和事都會在輪回之中。
而自己，包括白煙瀾染，是超脫輪回之外的。她的任務就是在輪回世界中輪回，而一旦出了輪回世界，她的時間、空間都是恒定不變的。
可是現在，慕止息不得不強迫自己認定了一件更為深層次的東西——那就是，她自己本身，也是在輪回中的。
不然，要怎麽解釋她和不夜現在開始簽訂契約的事？
慕止息難以想象，在她之上，應該還有更高等級的空間、位麵的存在。而這是她所理解不了的。
那些東西操控著她的輪回，她看不真切，但是到了那個層麵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好比，霍擎在不斷地輪回中認不清自己，導致崩潰。但是超脫他之上的慕止息就能從頭到尾的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慕止息覺得自己腦子很亂，她擺了擺頭，抬起頭來就能看到不夜的生命在飛速的流逝。
然而，他卻一直朝著自己伸出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在懇求著。
“不夜。”慕止息開口道：“你不想，入輪回嗎？”
“不想。”不夜毫不猶豫地說，清風刮過兩人的耳邊，清清楚楚的將這一句話帶入耳朵裏。
“師父，求您。幫我。”他再度重複了一遍。慕止息晃了晃，最終，還是朝他伸出了手。
具體應該怎麽做，該由不夜自己決定吧？入不入輪回……慕止息想，她隻是覺得，如果這次她不答應他的遺願，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她無法違背不夜的遺願。就如同她沒有理由決定人家究竟是入不入輪回一樣。這畢竟不是她的事情。她沒有權力。
兩人的雙手交握。隨即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光芒，光芒過後，慕止息再望去，隻能看見不夜低垂下去的頭，那具身體，已經徹底沒有了氣息。
他死了。
不夜走的很安詳，那副身體就好像睡著了一樣。慕止息為他合上雙眼，然後雙手一用勁兒，不夜那副身體就在她的手底下化為了齏粉，隨風而逝。
慕止息打理好了這一切後，再回頭，卻看到白默瑩的眼裏滿含著淚水。她目光呆滯，望著不夜消失的方向，空洞的哭著，無聲的悲泣。
“你還好吧？”她伸手，拍了拍白默瑩的肩膀。連師尊都忘了叫。
白默瑩低低的哭泣著，搖著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慕止息看她這樣，心中突然有了一個驚悚的猜測。
“你，你，喜歡的該不是……”
白默瑩哭著，眼裏晶瑩的淚花。她抬起頭來，說：“我愛他……”
“我愛他啊……可是，為什麽我不能說……”
“為什麽，他都不願意等我一下……”
慕止息震驚的看著她。難以置信，不敢相信！白默瑩一直喜歡、衷心的居然是不夜！啊啊為什麽啊？為什麽啊？他倆不該有機會認識的啊！
慕止息頓住了。她忽視了一個可能性。那就是，白默瑩有著她的記憶，她和不夜在一起的時間可不少，那麽白默瑩為什麽就不會愛上不夜啊？
但是，由於雪峰山峰主、正邪不兩立的溝壑在，使白默瑩無法無拘無束的去愛不夜。跟他走。
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慕止息歎了口氣，把坐在地上的白默瑩拉起來，然後一肩扛到背上，也不顧她那微弱的掙紮，禦起飛劍就走了。
飛到森林外圍，她從地麵上撿回了暈暈乎乎的凡生，把這小孩兒也一並打包帶走。
此次行動完美告吹。
源自森林深處的那場大爆炸，導致附近一片物種全部滅絕。魔窟內部被徹底摧毀，從今往後，就再也沒有魔窟這東西的存在了。
慕止息閑來無事，還回魔窟內部撿了幾隻死亡的變異獸的內丹，留著也是個寶兒了。這次大爆炸把最深處的已經存在了成百上千年的魔獸都給炸死了，留下遍地的寶。
現在不撿也會給隨後趕來的修仙者們撿走。
剩下的三個人又回到了過去那間客棧。
一行人默默無言，白默瑩眼角的淚花未幹，小凡生則是一臉木然，眼神迷茫，有點不相信不夜就這麽死了。
慕止息看了他倆一眼，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也歎了口氣，沒說話。
安頓好白默瑩，先把她送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慕止息就問凡生：“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嗎？”
“我不知道……”凡生迷茫了一瞬；“我不相信他就這麽走了！你讓我回去魔窟看看！至少，讓我找到他的屍骨！”
慕止息一把把跳起來就要往外跑的小家夥攔下來：“他的屍骨都被我風化了，你還去那兒做什麽！再說那裏現在估計布滿了前來撿漏的修仙者，你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孩兒去那兒送死做什麽！”
“修仙者……我最恨你們修仙者！”不知是那句話觸動了這小孩兒的弦，凡生轉頭瞪過來，滿眼的恨：“都是你們！你告訴我不夜是怎麽死的，我為他報仇！”
“想要為他報仇先把你自身強大了再說！”慕止息一句話懟回去：“現在你打算去哪裏？我把你送回靈劍山莊吧。”
“靈劍山莊現在就是個空殼子！”凡生滿臉通紅地說；“是不夜非叫我建的，就是為了給我一個容身之處！他……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他根本就沒打算帶著我！”
這小家夥氣的說話語無倫次。慕止息心想不夜的確是一直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他身為魔尊的身份太危險，隨時都可能被修仙之人殺死，他為小凡生找一個能長留的去處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他估計也沒有預料到，自己去的太早了，如今剩下的凡生，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
“算了。”慕止息歎氣道：“你先跟我回長生宗。我把師尊送回去再說。然後我跟你去靈劍山莊，裏麵建的怎麽樣了，好歹得看一看。”而且太久沒人管也會出事的。
慕止息暈乎了一下，這麽多事，她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麽了。
這真是上個世紀欠下的感情債啊。
慕止息攏順了下思路。嗯，自己這個世界的任務是消滅修仙法則，傳承禦獸功力。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要把這兩人安頓好。
慕止息次日，一晚上的修整後白默瑩的精神狀態明顯還是不太好。但是她也沒什麽辦法了，由慕止息出手把兩人一同帶回了長生宗。
她將白默瑩送到雪峰山門口，看她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心中歎氣。白默瑩這人，看上去堅貞不屈，實際上卻是個沒經曆過什麽世麵的小女孩兒罷了。至少在慕止息看來是這樣。
常年被作為纖塵不染的仙子養大，就導致了她沒有一點抵禦外來刺激的能力。她既沒有與命運抗爭的勇氣，又沒有看到自己愛人死在麵前後重新站立起來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