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親疏別(二)

他的信兒明明才六歲,卻偏偏要被他嫡親的祖母這樣對待。

肖猙抬頭,深深地看了肖老太君一眼,然後低低說了一聲:“既然母親無事吩咐,那兒子先告退了。”

便就這麽離開了這裏。

走出這個院子,他腳步頓了頓,然後回身,不知何故,就忽然仰頭看了一眼這院門上掛著的牌匾。

“奉慈齋”

——真是好一個奉慈齋!

肖猙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塊鎏金的牌匾,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將自己的情緒收拾的幹幹淨淨,此時,恰有之前派出去的小廝一臉欣喜的小跑著進來,“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大聲道:“二爺!小少爺找到了!”

肖猙剛坐到椅子上便“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帶路!”

小廝笑嘻嘻的從地上爬起來應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麽,然後一溜兒跑在前頭給肖猙帶路。

已經有侍衛抱著看起來煞是狼狽的小男孩兒從大院門口走了進來,肖猙不等人走進,便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一把將小孩兒搶進了自己懷裏。

肖信身上的衣服都是又破又爛的,被侍衛在身上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一張精致的小臉繃的緊緊的,上麵有好幾道被不知是石頭還是樹枝什麽劃出的痕跡。

他的眼睛圓溜溜的,又黑又亮,就一直瞪得大大的,直到看見了自己最親近的人,他的嘴巴才忽然一癟,“哇”的一聲大聲哭了出來。

肖猙心疼的將他摟在懷裏,輕聲輕氣的安慰著,肖信小手抓著他胸口的衣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直讓肖猙看的心裏又恨又痛。

好半晌,肖信才是哭累了。

他今天原本就被顛簸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看見肖猙心神才放鬆下來,這會兒發泄一般哭了一場,也是累的狠了。

肖猙見肖信睡著了,這才小心翼翼的將抱進去,正準備將他放在**時,卻發現自己胸前的衣服被他抓的緊緊的,一絲都不肯鬆。

肖猙伸手想要將他手指掰開的時候,他卻猛的睜開了眼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就定格在肖猙臉上,見肖猙還在,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隻是手指卻始終不肯鬆上分毫。

肖猙心裏又是忍不住一慟,安慰的在肖信背上拍了拍,索性也就將他摟在懷中不放了。

被他派出去的人已經全部回來,正在外間裏等他出來稟告事情的經過,見他出來的時候懷中依舊抱著肖信,肖琪有些訝然,望向肖信的目光不自覺帶了些憐憫。

“聽鄭毅說,小少爺從被找到後一直沒哭,直到……”

他頓了頓,一個大男人莫名的有些說不下去。

肖猙目光一沉,嘴巴動了動,終究隻是在肖信身上輕輕的拍了一下,這才抬頭示意肖琪繼續說下去。

肖琪將尋找到肖信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

那輛出事的馬車果真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出手的,是肖猙的大嫂,趙氏。

這個人選其實也算是在肖猙的意料之中,因而他並沒有覺得傷心或者其他的什麽,他更加關心的,卻是他的母親,明明察覺到了不對,卻一直沒有說什麽。

更甚至,她在趙氏行動留下破綻之後,親自出手替她掃了尾,將給馬車做手腳的那個已經被趙氏打發回鄉下的小廝殺了滅口。

肖猙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

他真的是特別想不顧一切的站到肖老太君麵前問一問她,他肖猙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了。

——亦或者說,其實她的眼中,從來就隻看得見肖明遠那一個兒子?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間中蔓延開來,肖琪低著頭,隻覺得主子散發出來的氣勢越發的迫人,竟讓他一時之間連目光都不敢再與其對上。

他屏了屏呼吸,將頭低的更深一些,一兒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良久,肖猙揮了揮手。

肖琪悄無聲息的躬身退了出去,順手將門也掩上。

此時,夕陽已經漸漸的沉沒下去,室外的光線已經很暗,當肖琪將門掩起來之後,房間裏更是一片昏暗。

肖猙沒有吩咐,守在院子裏的人也沒有一個敢進來擅自將燈起來,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直到這片空間歸於徹底的黑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懷裏的肖信忽然動了動身子,一雙小手緊緊的扯著他的衣服,嘶啞著聲音喊了一聲:“爹爹!”

肖猙眼珠子微微轉動,將肖信抱得更緊了一些。

“不要怕,爹爹在這裏。不要怕,不要怕……”

他低下頭,將自己的臉頰貼上肖信睡得有些熱乎乎的臉蛋上,嘴裏不斷的喃喃著。

“不要怕,爹爹以後不會再扔下你一個人了,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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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信睡得並不是特別安穩,他原本就受了驚,被困在山崖下一天一夜,當時肖猙又不在家,以他小孩子的敏感的心性對於那個嫡親的祖母並沒有抱什麽期望。

——若不是肖猙今天不顧一切跑死一匹馬的從江城趕了回來,然後派出了他自己的人手,那肖信絕對是已經沒有生還希望了的。

——上一世的肖猙也正是對肖老太君抱了不該有的期望,才讓肖信在隻有六歲的年紀就這麽早早的夭折了。。

他總以為自己的母親便是再不喜歡肖信,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送死。

然而事實證明,他對肖老太君這個以一介女流之輩的身份能在掌著肖家大權有二十年之久的狠心程度真是小看了。

她確實沒有眼睜睜的看著肖信去死,她是自己在其中推波助瀾送了肖信去死!

肖猙抱著肖信,瞧著他睡得紅通通的臉頰,心中滿是憐惜。

肖信今晚一見到肖猙便大哭了一場將心情發泄了一些,睡了一覺天還沒亮就發起高熱了。

索性肖猙早就想到了這一,一直讓大夫在家裏候著,手中摸著肖信臉上溫度稍微上去了一些就趕緊將大夫喊了進來。

他叫人叫的早,大夫看了也隻說這一場高熱熬過去了就沒問題了。

肖猙稍微放了心,依舊一晚上沒有閉眼,守在肖信的床前,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真的將烏溜溜的大眼睛睜開看著自己的那一刻,肖猙那顆一直在半空中掛著的心終於是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