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親疏別(七)

肖弦心中一大堆的花言巧語在對上肖猙眼神的時候,便盡數湮沒了。

好半晌,他才張了張嘴巴,訥訥道:

“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

肖猙看也不看他,隻是目光沉靜的和肖老太君對視:“母親,我意已決。”

他頓了頓,視線不自覺從肖信身上劃過,然後越發的堅定起來。

“母親,我長這麽大,除了結婚的事情,再沒有反對過您。”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原本幾欲暴跳如雷的肖老太君和心中惴惴不安的肖弦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靜默了下來。

——肖猙說得對。

他從小,便不是多麽得肖老太君的喜歡,不為別的,不過就是肖老太君在懷著他的時候,肖老太爺納了兩房妾室。

在她懷孕的十個月的時間裏,那兩個妾室在肖府很是有幾分體麵,再加上生肖猙的時候她又難產傷了身子。

在種種原因的加成之下,讓肖老太君對於肖猙這個孩子抱有的作為母親的期望便驀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厭惡。

肖老太君那時候年輕,總以為若不是因為懷著肖猙,小老太爺定時不會納妾的。

然而事實上究竟如何後來的肖老太君也是心知肚明。

也許是厭惡著厭惡著就成了習慣,在肖老太君意識到肖老太爺的納妾其實和肖猙這個孩子一兒關係都沒有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無時無刻都看他不順眼以及給他找事。

——甚至連他的名字,肖老太君也是懷著惡意取的。

那時候肖老太君沉迷於那兩個妾室,替肖猙取了個“崢”字做名字。

“崢”意為不平凡,不尋常,這其實是個很好的字。

可是肖老太君不知道怎麽的,在往族譜上落字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就說成了猙獰的猙。

族老也是有幾分詫異,不過皆是被肖老太君用話糊弄了過去——也虧的那時候肖老太爺被那兩個妾室勾搭的並不在意這些在他眼裏並不重要的事情。

等到肖老太君意識到不對的時候,肖猙也已經記事了。他也是已經和肖老太君親近不起來了。

而和肖猙相反的是,作為嫡長子的肖弦。

原本就是在倍受期待的情況下出生的,而且從小就機靈,很有幾分小聰明,在家中也是備受寵愛。

在這樣明顯對比的情況下成長起來的兩個人,便是肖弦自己,也不能違心的說一句他和肖猙是一樣的。

兩個人正陷入回憶之中有些不知該如何言語的時候,肖猙就那麽緩緩的跪在了地上,額頭深深地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唯獨這一次,還望母親,成全。”

“……”

肖老太君張口,再一次沉默了。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疲憊,她的手指緊緊的抓著木製的扶手,睜著眼睛定定的打量著跪在那裏向自己狠狠地磕了三個頭之後就一言不發的肖猙。

看看隻是二十來歲的青年模樣,容貌和他的父親極像,那樣一雙桃花眼,當是風流多情的——就像他的父親。

可偏偏他就是個異類。

小時候因為種種緣故,將他養的內向且沉默,若不是給肖弦叫的夫子在偶爾和他談了幾句,怕是這府裏誰也不知道他竟是有著那樣的才能。

理論上來說,在發現肖猙的才華以後,肖老太君應當是很開心的——這是她的二兒子,她們血脈相承。

但是她開心不起來。

肖猙和她一兒也不親近。

每次麵對他時,肖老太君覺得自己找不到一絲作為一個母親的成就感。

他麵對自己總是冷靜而克製,疏離而有禮,這讓肖老太君總以為,她不是他的母親,而隻是一個有些關係的長輩,僅此而已。

她原本以為肖猙天生就是這麽個性子,可卻又在偶然一次逛園子的時候,發現肖猙和一個妾室坐在亭子裏,一個搖頭晃腦的念書,一個麵帶微笑的傾聽。

那麽一副場景,就好像那個女人才是他肖猙的親生母親一樣。

從那時候起,在肖老太君眼裏,她就已經當這個孩子是死了的,她終於把全部的心裏都放在了大兒子肖弦的身上。

隻不過很可惜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寵的太過,肖弦在學習上一兒也不盡心,他比肖猙大了足足六歲,卻連肖猙的一半兒也比不上。

而肖猙越出色,肖老太君心中的危機感就越發的濃厚。

他和自己那樣不親近,再優秀一些,總有一天會脫離自己的掌控!

——肖老太君這樣的想法總是縈繞在心中不能忘懷。

於是,在肖猙及冠的時候,她親自為肖猙挑選了一個她母家的姑娘,那姑娘性子算不得好,長相也沒有什麽出彩,然而隻有一條,她和自己這個姑媽的關係極好,對自己極其信服。

肖老太君想著,掌控不了肖猙這個人沒有關係,掌控住他的妻子也是一樣。

隻可惜她的想法落空了,肖猙在某次去莊上的時候偶遇了一個姑娘,兩人一見鍾情,肖猙回來後就去求了那時候已經萬事不管的肖老太爺。

他難得求一回人,於是肖老太爺二話不說就同意了他們兩人的婚事,等到肖老太君知道的時候,肖老太君已經找了媒婆去了那姑娘家裏交換了名貼。

肖老太君真是氣了個半死,然而她已經遲了,名貼都已經交換過了,若要反悔,她肖家丟不起這個人!

由此,她就對肖猙越發的不待見。

然後那女人生肖信的時候,她故意設計就給弄死了,原本想著一屍兩命,反正肖猙還年輕,便是要續弦也多的是姑娘要嫁,更何況她母家那個侄女還一直在等著。

結果她沒有想到那女人也夠狠的,知道自己難產,硬生生吊著一口氣生出了肖信之後才去的。

有了這麽一個拖油瓶,不說有沒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給肖猙當個續弦,便說肖猙自己,若是以前還可以抱著無所謂的心態隨著肖老太君瞎折騰,然而有了肖信,也立時就死了要續弦的心。

他鐵了心不續,任由肖老太君磨破了嘴皮子也不鬆口,結果她母家那姑娘也是漸漸的惱了,不消幾個月就嫁了出去,再沒往肖府裏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