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梨園戲(十一)

明月公主還在院子裏叫囂著,卻始終不敢再有什麽動作了。

她確實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十分囂張,然而也知道什麽人能惹什麽人不能惹的。

毫無疑問,手握兵權的將軍府諸人,就是她從始至終都惹不起的存在。

當然,其實雲千風也並沒有將明月嗯叫囂看在眼裏。

他隻是在把公主府的侍衛們都控製住了之後,十分淡然的向明月公主表示他會將今天發生在公主府的所有事情如實向皇帝陛下一一敘述的清清楚楚。

——比如她草菅人命。

比如被江如令和鬆陽長公主發現之後他還意圖殺人滅口。

回到皇宮裏的時候,江如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過當皇帝聽著雲千風一一稟報著關於公主府諸事後,向他求證時,他依舊是十分誠實的將他的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

在雲千風來之前,他在公主府侍衛的圍攻之下,受的傷並不清,因而在作為人證敘述的時候,他胳膊上腿上簡單的包紮了一下纏著繃帶,身體上疼痛的刺激有沒有讓他主觀意識的表達了對明月公主的惡感這一點小土就不甚清楚了。

憑白強行遭受了一場殺人滅口的行動,鬆陽一個慣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自然是受驚了的。

雲天看著鬆陽臉色有些泛白還依舊留在這裏等著他吩咐時,心裏一軟趕緊就讓人扶著她回了自己宮裏。

臨走時,他想了想,就瞧著將整個事件說完了然後在原地待命的雲千風,隨口指示他將受驚的長公主送回去。

——嗯,兩個人順手剛好可以聯絡一下感情呢。

等到一切相關人員都離開了,禦書房就隻留下了雲天,以及形容十分狼狽的明月。

雲天站在窗前,房間裏十分安靜,他微微低著頭,窗外的光亮照進來,在他臉上留下了一些搖晃著的樹葉的陰影,這讓他的神色看起來很是有些陰晴不定。

明月一張原本嬌嫩明豔的小臉眼淚流的亂七八糟,見雲天背對著自己站著,她痛哭著跪在地上。

“明月。”

許久,天色漸暗,雲天突然張口叫了一聲明月的名字。

原本心中惶然的明月聽到雲天終於開了口,頓時來了精神,趕忙求饒。

“皇兄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這次好不好?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皇兄你饒了我好不好?”

雲天聽著她狼狽至極的哭泣聲,一時之間心裏隻覺得荒謬。

他張了張口,嗓音聽起來有些幹澀,不過顯然明月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內閣學士許大人親自向朕遞了狀子,狀告明月公主草菅人命強搶官員之子,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雲天十分平靜的將今天中午禦書房裏發生的混亂言簡意賅的說了出來。

——其實不止是內閣學士,在許大人打了頭之後,後麵有好幾個或大或小的官員都跟著一起站出來一一細數了平日裏明月以往犯下卻從來沒有被人提起的罪狀。

或許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內閣學士牽了頭才站出來的,不過終歸他們所說的種種事情也都是事實。

那時候鬆陽才剛剛帶著江如令出宮,在聽聞內閣學士口中的明月公主是何等的飛揚跋扈之後,雲天就對自己在鬆陽麵前提起明月這件事情有些後悔了。

——這哪是找一個能做伴壯膽的同伴啊,這根本就是去公主府受辱去了。

也是他太想當然了,

他總是覺得,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兒而已,便是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然而誰又能想得到……

雲天立即就忍不住派遣自己培養出的暗衛去公主府察看了一番——他下的命令是必要的時候保護長公主退回來。

不過暗衛過去的時候雲千風已經到了,目睹了全過程的暗衛亦提前回來已經向雲天將整個事件稟報過了。

對於其中更細節的東西甚至暗衛說的比江如令還清楚。

畢竟江如令後來一直被關在戲樓裏,完全沒有看見明月麵目猙獰的表示要將戲樓裏的人殺無赦的同時,還將府裏其他見得不得人的的東西一應轉移的轉移,該毀屍滅跡的毀屍滅跡——真正的情況說起來,遠遠比她麵不改色的伏擊長公主這一條更令人發指。

——也因著他已經將整個時間知道的清清楚楚,於是就對來的非常及時的雲千風很有些好感。

不過明月並不知道這些,她隻以為皇帝生氣的是她將許家的小公子關了以及要將鬆陽伏擊這兩件事兒,因而她這會兒還懷著僥幸的心理,哭的慘兮兮的求饒,

“皇兄,我真的不敢了!鬆陽這不是沒有什麽事麽?內閣學士家的公子也已經被許夫人帶回去了啊!”

她一邊哭著一邊為自己辯解著,其他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多說,卻不知道,她越是辯解,雲天心裏的感覺就越亮。

——到了現在,她依舊還是在瞞著自己。

雲天手指一下一下的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

不說他原本就對明月隻有責任,就算是真的有感情,在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下,怕也是所剩無幾了吧。

雲天慢慢的走到龍椅上坐下,然後手指扶著額頭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是朕錯了。”

他這樣說了一句,莫名帶出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是他錯了。

他不應該明月第一次被彈劾的時候因為先皇後的遺願而對於她的錯誤輕拿輕放,從而導致她後來越發的變本加厲。

直至現在甚至已經將手伸到朝臣家裏,將一切鬧得不可收拾。

明月聽到雲天說他自己錯了,雖則不明所以,卻也趕緊抓緊了時機道:“皇兄我不怪你的。你這次饒了我,我以後一定乖乖的。”

她滿以為雲天說出那樣的話就表示這這件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然而她並不知道這時間還有一種情緒叫做心灰意冷。

“你太讓朕失望了!”

雲天冷冷的打斷了明月的哭訴,嗬斥道。

明月因為他這一句臉上就顯出了一些驚愕。

她抬頭看著作在龍椅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的雲天,心中一時之間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莫名的覺得,自己說的越多,雲天反而越發的生氣,

想了想,她終究還是張開了口。

“皇,皇兄。”

她十分小聲的喚了一聲雲天,又咽了一口唾沫,才鼓起勇氣開始打起親情牌。

“皇兄,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啊!這世間我們兩個人才是最親近的,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她說著,突然想起來母後臨死前對雲天的交待——雖然她那時候還小,不過對於先皇後依舊還有些記憶。

“皇兄,你忘記了嗎?你答應過母後會好好照顧我的!”

聽到明月口中說出“母後”兩個字,雲天有些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他這次是真的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了。

——母後!母後!

她竟然還有臉提母後!

雲天隻覺得心裏一瞬間就冷成了冰。

雖然先皇後去的時候明月還很小,然而這麽多年來,因為先皇的不喜,先皇後臨死時基本上已經等於是廢後了,因而宮中也沒有幾個人能記得她。

其他人不記得先皇後的忌日也就罷了,可明月作為一直被先皇後放在手心裏疼寵著的人,竟然也連一次都沒有想起來過!

“你說母後?你又何曾還記得母後?這麽多年,你又哪一年記得親自給母後上柱香?!”

質問的話很多,雲天隻說了一句,就再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

他無力的擺了擺手,突兀的笑了一聲。

“罷,你說得對,母後臨死時是囑托朕要好好照顧你,所以朕會讓你一直活著。”

他看著目光驚愕又惶恐的明月,突然就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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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土搖了搖頭,忍不住歎道:“雲天當真是個好人。”

雲千風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小土長長的一縷頭發,聽到她突如其來的感慨就挑了挑眉毛:“怎麽?你心疼了?”

小土斜睨了他一眼,笑得陽光燦爛。

“有一點。”

雲千風嘴角一勾,猛然湊近了她的臉,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認真的盯著她的眼睛。

“當真?”

這麽一張帥臉突然湊的這麽近,再加上又是自己心裏的人,一瞬間小土很是有些把持不住的感覺。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把將雲千風的臉推開,同時自己的臉也忍不住稍微轉開了一些,口裏嘟囔道:“就是有些感慨罷了——你貼這麽近幹什麽,小心被別人發現了!”

雲千風側頭,將自己的下巴放在了小土的肩膀上,然後趴在小土脖頸上輕輕的嗅了嗅,嘴角上悄悄的勾出一個弧度,有些含糊道:

“不會被發現的,我相信你一定將這裏的宮人們都控製的很好。”

小土:“……”

他說著話時,就有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小土的脖頸,那種柔軟的觸感讓小土隻覺得脖子裏一陣癢癢。

她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臉上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還真是感謝你的看重啊。”

雲千風鼻子裏發出了一聲輕哼,沒有接話。

兩個人保持著這麽一個姿勢靜靜的做了好一會兒,小土才突然想起來什麽,直接將雲千風從自己身上推開,然後買袖子裏摸了摸,就摸出了一塊碧綠的玉佩出來。

雲千風挑著眉毛看著玉佩上一陣霧氣氤氳之後眼前出現的青年男子,道:“耿長青?”

眼前的地方顯然不是任何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耿長青一時之間就有些茫然。

在聽到雲千風的聲音之後,他下意識的就轉頭看了過去,呆了一下之後就有些局促卻十分斯文有禮的道:“正是奴家。敢問這位公子貴姓?”

他說話的同時,也看到了在旁邊的小土,心裏莫名的就鬆了一下。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看著眼前這個容貌精致不似真人的青年的時候,心裏總是緊張的不行。

反而是旁邊這個不知道用什麽辦法將自己從那個“耿長青”身邊帶走的女子讓他感覺莫名有些親近。

雲千風並沒有回答耿長青的問題,小土也沒有多說什麽,在瞧了耿長青一會兒就問道:“你可還記得十幾年前在戲園子裏遇見的那個小孩兒?”

耿長青愣怔了一下。

說實話,在戲園子那種地方,小孩兒總是特別多的。

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有許多小孩兒被買進來,說是學戲,熬過去了能有幸登台唱上幾次,熬不過去了,就是死了也不過是破草席一卷扔在哪個荒郊野外了事。

因而這會兒提起小孩兒,耿長青就十分的茫然。

小土瞧著他的表情,也有些了解,想了想就補充道:

“有一個走丟了的,叫做雲天的小孩兒,你還教了他許多生存之道的那個。”

一說起名字,耿長青瞬間就想起來了。

——那個小孩兒對耿長青來說也非常特別,因為很少小孩兒能看見自己,並且在看見自己之後沒有覺得害怕反而是願意和自己說話。

耿長青抿了抿嘴,看著小土,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記得的,雲天。是我給他起的小字。”

耿長青輕聲說了這麽一句,倒是讓小土有些驚訝。

——鬆陽認識雲天的時候告訴自己的已經是這個名字了,本以為這是他自己起的字,卻沒想到這其中竟然還有這一出。

小土看著耿長青,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樣看起來,也不是隻有雲天一個人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啊。

“你知不知道,雲天他這麽多年來,一直都記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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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最受寵愛的明月公主突然暴斃,官家十分傷心,甚至因此取締了他三十正歲的千秋,朝臣們雖則以為這於理不合,卻也對此表示了理解,整個皇宮近一段時期總是縈繞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

不過也不是沒有喜事發生。

鬆陽長公主和定國將軍幺子看對了眼,婚期都定了下來,就等著良辰吉日到了再成婚。

和雲千風結婚之後,他們兩人並沒有在繼續住在將軍府,隻是在將軍和將軍夫人麵前孝順了一個月之後,兩人就卷著行李跑了出去美名其曰闖**江湖。

也幸虧將軍府諸人對雲千風不沾家這件事兒已經習慣了,隻讓他們時常寄信回來,也沒有再多做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