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四)

流年已逝。

六年的時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緩緩地從指尖溜過。

夏季的病,本就是無法治愈的遺傳病,段瑾修雖說早就做好了準備心理準備,但真到了那天,段瑾修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

他站在了病床前,眼前一片漆黑,就像以前的三十年一樣,他的世界再度落入了全黑中。

以前,他可以嗅到那個女孩頭發上的清香,可以觸碰到女孩那柔軟的嘴唇,可以聽見女孩那甜蜜的嗓音。

可是,當他想到他再也感受不到這個女孩的體溫,再也聞不到這個女孩的體香,再也聽不見這個女孩的聲音。他的心就揪得生疼,這是他的女孩。病痛折磨著他的女孩,而他卻無能無力,隻能夠靜靜地守候在一旁。

有的時候,他在想,當初知道這個女孩欺瞞自己病情的時候,他雖然惱火,但更多得卻是心疼。向來是眼裏不容沙他,被人欺瞞,如是別人的話,他想,他一定不會輕饒對方。而她,他卻輕易地便原諒了。

不為了別的,隻因為病**躺著的是他的女孩,是他的唯一。

女孩的身形越來越消瘦,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卻隻有40公斤。輕飄飄地就如同羽毛一樣,現在,他抱她的時候隻覺得挌得疼。

他的指尖纏繞著的是女孩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輕柔地仿佛不曾在。他感受到纏繞在指尖上的呼吸越來越輕,直到最後夏季停下了呼吸。

他輕輕地在夏季的臉上落下了一個吻,然後緩緩地替夏季蓋好了被子,仿佛她隻是陷入熟睡中。

他一個人坐在了夏季的房間,呆了三天。然後一如既往地開始工作,回家,工作,回家。

這世上從來沒有誰缺了誰就過不下去,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所以,段瑾修也沒有在意。

但是,自己這副樣子確實嚇唬了助手,甚至打電話給了自己久未見麵的母親。他明明覺得自己和以往沒有什麽不同,隻不過,偶爾一個人工作處理完了後,他變得很容易發呆。

一個人坐在了沙發上,呆愣愣的望著前方,一片漆黑。

久未見麵的母親和自己通了一個電話,他猶豫了半天還是答應了和自己的母親見一麵。

他們約好了在一個咖啡店見麵。

他拿著一個盲杖,走在了路上,很是吸引人。

六年的時光並沒有在那個男子身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跡,他的容貌一如多年前那般清俊俊雅。時光讓段瑾修變得更加內斂成熟,氣質出眾。現在,這個男子隻有微微露出一點笑容,就會吸引了吸引無數少女的目光,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

自己的母親聲音聽上去一如當初那般,仿佛從未老去。但,也隻有他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老了。

即使聲音還是像當年那樣,但話語中的軟弱已經顯而易見。昔日那個鐵血手腕的鐵血蝴蝶,在時光的侵蝕下已經變成了一個和眾多和藹老人相同的女子。唯一不變的,恐怕就是那高傲的自尊心,一如他一樣。

從未想過自己的母親,會來勸說自己。正如同自己也沒有想過,能夠和自己的母親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天。

“我現在很好。”段瑾修摩擦著手中的茶杯,他是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從何處看出來自己過得不如意。他覺得自己隻是恢複到了沒有遇見夏季之前的生活罷了,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差。

“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不叫好呀,瑾修。”

他覺得再說下去也是沒有意義,準備起身走了。到底,他和母親的關係還是不能夠融洽。即使有了夏季作為橋梁,段瑾修和自己的母親還是有所隔膜,而這樣的隔膜不是時間能夠消磨的。

他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聽到自己的母親以一種從未聽過的悲傷口吻說道:“你現在這副樣子,隻是活著,行屍走肉般的活著。這也叫做好嗎?那個女孩走了,你的心也被挖走了嗎?我的兒子,怎麽就這麽軟弱。不就是一個女人嗎,這世上好女人多的事,你怎麽就這麽死心眼。”

段瑾修咬著唇,他覺得自己再聽下去的話,他無法再假裝下去,他怕自己展現出的虛像被戳破,被毀得一幹二淨。

那個女孩,直到死亡的刹那,還對著自己說,對不起。還有不要怕,自己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他無法忘懷,也無法忘記,直到現在他的指間似乎還殘留著那少女的溫度。

那個女孩,給自己帶來無法磨滅的痕跡。

“你不想要看看,那個女孩給你留下了的東西嗎?手術,去做吧。”

他僵硬在了那裏,無法拒絕。他想要,無比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孩,她的容貌,她的笑臉,她的一切一切,他都想要看。

最後,他終於答應了那個女人的要求,接受了手術。

他的眼睛,隻需要一個移植手術變可以治好,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隻不過,自尊心作祟,他一直不肯對自己的母親低頭。即使是盲人,他也能夠做好,甚至是比正常人更好。

而現在,比起那些虛無的自尊心,他更加想要擁有一雙能夠看到夏季的眼。他想要好好的看一看他的女孩,好好地看一看他可愛的女孩的容貌。

他接受了手術,手術的時間並不長,對他來說卻仿佛是一個世紀般漫長。睜開眼的刹那,五彩的顏色瞬間鑽入了眼眶中,就像是夏季所描述的一樣。

段瑾修來到了攝影展。

他知道夏季喜歡攝影,但攝影是個燒錢的興趣,所以夏季並沒有在這上麵多花幾分的時間。她將她剩下的大半時間都給了自己。

直到最後,在生命還隻剩下半年的時候,她離開了自己。

她舉著相機,用著半年的時光,走了大半的中國。

我是你的眼。

這是她對自己許下的承諾,直到生命的盡頭她也一直恪守這個諾言。

而現在,他摸上了自己的眼睛,她終是成為了自己的眼,自己身體割舍不了的一部分。

她眼裏的世界,很美。

每一張照片,都是美得張揚,如火如荼。任誰都不會知道,在那紛亂的垃圾堆上,會有如此嬌嫩璀璨的花朵,明亮的就像燃盡了所有的生命力,隻為了那一時的花開。

他一直往前走,冥冥之中,他知道在那盡頭處有著他所要尋找的東西。

有輕柔的嗓音在他的耳旁呢喃著:“瑾修,瑾修。”

他停下了腳步,片刻,才提起了腳,重新緩緩地步入了那盡頭。

當所有的光亮都消失的時候,有淡淡的柔光悄然投下。

那是一張特寫的半身人物照片。

就像無數次他在心中想象那樣,美麗而極魅力。黑曜石般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你,時間的風華盡寫入了那雙眸子;含苞似的粉唇悄悄地綻放出一抹笑,春日的繁華沉落於那粉唇中;最最令人難以忘懷的便是那笑容。

那樣的笑容,就像是無數次從心底裏浮現出的笑容一樣,燦爛而耀眼。他知道,這個笑容將會銘記在他靈魂上,哪怕時間消融,這個笑容所帶給他的震撼也不會消失。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撫摸上她的笑容,冰涼的觸感,亦如當年,所寄予的溫暖卻一點都不少。

“瑾修,知道粉色是怎麽樣的嗎?”

“你的唇,粉嫩粉嫩的。”

“那金色呢?”

“你的笑容。”

“那藍色呢?”

“天空,大海,你的心。”

而現在,他看到了他的心。

他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