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宋璟(四)

夏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宋璟麵上的神色,不過到底也是一個腹黑的芝麻包子,隻是片刻就收斂好了臉上的表情,那恭順的模樣,仿佛夏季就是天地間最為尊貴的人。

夏季被他這個表情給噎了一下,如此假的真實的表情,她可做不出來。她雖說是演技派,但到底也達不到宋璟這番爐火純青,看來私下裏練過了很多回。

也是,宋璟看上去是人畜無害的瘦弱書生模樣,但那些在他身上吃過虧得人,才知道這個男人是一條毒蛇,色彩斑斕的顏色是他的保護色,撥開這層保護色,那內在的毒是劇毒。從不做無用功,但一旦認真了起來,隻要被咬了一口,你隻有喪命的可能。

真是長了一張迷惑人心的好皮囊。多數人看到了他也隻以為是一個不卑不亢或者是一個太過迂腐賣弄的文人,芝蘭玉樹說得就是宋璟這樣外表的人,倒像是一株青竹有著錚錚的鐵骨。倒不像是小說中被描繪出的心狠手辣、心思歹毒的契丹小王爺。

恰逢此時,有宮女前來。

夏季懶洋洋地望了一眼走在前頭的大宮女素荷。

“陛下,這是陳大人送來的。”宮女手上捧著一隻雕花的金絲楠木,用著黑色的帷布遮住了裏麵的風景。夏季懶洋洋地掀開了帷布,發現還有一層,東洋的玻璃坑頭當做內罩。一朵無根的金色蓮花靜靜地漂浮在了水中,更絕妙的是有數隻蝴蝶圍繞著這蓮花翩翩起舞。

大宮女素荷看夏季還有興趣,頗有眼力地解釋道:“陳大人說這蓮花乃是五百年才開的金佛聖蓮,就連這水也是大有來頭,這可是無根水。”

夏季眯著眼,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奇思妙想,這種類似水晶球居然能夠在古代看到,夏季心生佩服這群能工巧匠了。不過,夏季到底也是二十三世紀的人,所見所聞可不是陳恪所能夠達到的,是以也隻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他到底是有心了。文澤在禦花園外候著呢嗎?”

“是的。”宮女屈身。

“讓他進來吧。”

“諾。”

不過片刻,便有嗒嗒的腳步聲響起。

一道柔和的嗓音傳來:“文澤見過陛下。”

“起來吧,文澤何時也和我講究這些虛禮。”夏季的聲音多了幾分柔和,也不隻是有意識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用了我這個字。

宋璟沉默地盡職當做木頭樁子,麵上雖是不動聲色,餘光卻是忍不住瞅了一眼陳恪。他到底還是有些好奇,這位女皇的男寵的長相,看這位女皇的行事也不算荒唐,到居然也會養男寵真心有點......

這一瞧,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隻看見那人穿著一襲白衣,白玉的發冠束著墨黑的長發,遠遠望去,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斯文清俊的書生,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金色的陽光灑在了他如玉的臉龐,白皙得仿佛是那泛著柔柔的月光,再加上他那散漫慵懶的笑容,讓一貫見慣美色的宋璟也晃了一下神。隻是再美也需要忽略男子右頰的一刀傷疤,從耳根一直蔓延到了右邊鼻梁前,猙獰而恐怖。

可惜了,這樣的相貌卻被這道疤痕所毀了。不過,男子還是魁梧一點為好。

“禮不可廢,陛下微臣送得這份禮物可喜歡?”

清風朗月,擔著男寵的名聲的陳恪卻讓宋璟覺得用男寵這樣的名號來稱呼此人是一種侮辱。兩人相處起來,倒不像是那蜜裏調油的鴛鴦,倒像是一對知己好友。宋璟也看出了他們兩人相處間的輕鬆,這份熟稔應該要比那位沐雲風侍衛長還要多幾分。

夏季隻是不緊不慢地抬起了眼簾,淡笑,不鹹不淡“文澤有心了。”

宋璟聽著,可覺得那不像是什麽高興的語氣。這位陳恪大人據說很受這位女皇的寵愛,但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

“陛下看來是惱了。”陳恪自然也聽出夏季話語中的惱火,雖說算不上盛怒,但到底也是生氣了。他的麵上有些複雜,“可是微臣所做之事讓陛下覺得苦惱了?”

“不曾。”撇頭。

“看來是惱了。”

“朕說了,朕沒有惱。”連朕字也跑了出來。

“好好好,端容你沒有生氣,是我看錯了。”

宋璟:“.......”

這種哄小女孩的口氣,也虧得是陳恪說了出來。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位女皇才親近陳恪此人。陳恪是真的把這位女皇當做了一個女孩子來相處,這份雅量可不是誰都能夠擁有的。像他,隻把這位女皇當做了他需要推翻的一個位子。身處高位,高處不甚寒,這個道理他自幼便明白。可到底還是對這份位子太過渴望,追逐權利,是身為男人的本能。他無法把這位女皇看做一個年幼的女孩,他眯著眼打量了一下陽光下的紫禁城,金燦燦的令人恍惚,這號稱日不落的紫禁城是他畢生的追求。

不過宋璟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兩人雖然都刻意放低了嗓音,但他仗著渾厚的內力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文澤,你不必如此,我.......”

“陛下,微臣沒有什麽別的心思。隻是今日是陛下的生辰,這是微臣作為一個兄長對於幼妹的祝福。”

生辰?宋璟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若是當今聖上的生辰,那麽禮部應該一早就準備好了。但現在,並沒有什麽操辦的形式,他可記得這個女皇的生日還在下個月。

夏季慢悠悠地掃了一眼宋璟,宋璟無奈上前了幾步,“陛下有何事?”

“退遠點。”

宋璟:“......”

宋璟雖然有些無語,但還是聽話地退後了幾步,卻又再聽到那女皇涼涼的聲音“再退後,朕知道你聽得見。退出七丈外。”

宋璟:“......”

想要耍些小聰明,哪知道這個女皇卻是內心門清。真是的,宋璟唇邊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隻有這樣當自己的對手才好玩呀。

夏季又包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宮女們,宮女們立刻低頭離去。

等黑壓壓的一行人離去,夏季才放低了聲音說道:“文澤,你無需討好我。你我都明白,你隻是當著這個男寵的虛名便宜行事,你不必像他們那樣討好我,我也不會開心的。”陳恪之所以成為夏季的男寵,也是因為他本人的臉被毀,無法走上科舉才不得已為之。一番淩雲之誌無法施展,一身才華就此隻能夠埋沒,令他痛苦不已,隻能夠借酒消愁。原主得知後,不忍心這個自幼的玩伴借酒消愁,與他商議,這才有了他作為男寵被原主冊封官職這一出。

“我這個做哥哥的隻是想要給你一份生日禮物僅此而已。你的生辰從未操辦過,現在有我送你禮物,我怕到最後連我也忘了。”

夏季的笑容多了幾分惆悵,原主從來不過生辰,隻因為她的生辰也是她娘親的祭日。慶帝一生深愛之人乃是原主的娘親,對這個導致他深愛之人逝世的罪魁禍首自然是不喜。每年原主的生辰,操辦的是她的娘親的忌日。久而久之,她本人也不再過生辰,免得徒增苦惱。

夏季心裏一歎,也難為陳恪想得到。但現在她也隻能夠幹巴巴地說一聲:“謝謝兄長的好意,隻是文澤下次不必這樣了。”

文澤隻是微微一笑,也沒有答應也沒有否認。然後,告辭離開。

宋璟看著陳恪離去的背影,久久地思索了一番,才鬆開了眉頭,等他回過神來,卻看到了夏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那明晃晃的龍袍耀眼得很。

“宋愛卿,再看些什麽?”

麵對這位女皇,宋璟隻覺得有些吃力。他本來就容易多思多慮,現在雖在自己的腹中想了三五個回答,卻還是不能夠敲定用哪種解釋為好。說來說去,這個女皇的心思有些莫測。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隻看到那女皇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細微的弧度,暖洋洋的陽光斑駁地灑在了夏季的臉上,卻隻讓人覺得那抹淺笑越發得涼薄淡漠。硬著頭皮,他撿了真話說了出去,“臣隻是覺得陳恪大人和微臣想得有些不同。”

“哦,”哦這個字被夏季咬得意味深長,“那麽宋愛卿以為朕這位男寵如何?”

宋璟隻覺得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男寵二字本就多了幾分不屑。但宋璟可知道,這位女皇可一點也不看輕陳恪。剛剛雖說自己退後了,但到底也還是將那女皇和陳恪的對話聽了七七八八,這位女皇對陳恪的親切足以說明了一切。若是說陳恪的麵相不錯,有過於輕浮之意,況且誰都看出這位陳恪大人的麵相有損,這樣的話隻是會令這位女皇生氣。自己若是言語上有些冒犯,恐怕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但若是說其他的,宋璟隻是和陳恪這樣一個照麵,能夠看出些什麽。說他品性佳,清高之人又豈會為人男寵?!

“宋愛卿大膽說就可以,朕恕你無罪。”

“陳恪大人,當得推崇。”思來想去,宋璟覺得自己隻能夠說出這番話。想來,自己也不是什麽舌綻蓮花之人,這番話已然是最好了。

“推崇什麽?莫不是宋愛卿也推崇成為朕的男寵。”夏季卻是突然笑了出來,她突然想起這位女帝第一次看見宋璟時候開的玩笑。若是照這樣看來,這位宋愛卿的麵容深得原主喜愛。

宋璟:“......”

他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夏季如玉般的修長食指微微抬起了眼前的人下巴,輕輕地拂過,語帶調笑:“倒是有副好相貌,嗯,也很深得朕之意。”

“陛下!”

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

宋璟他現在雖說是低下了自己的高貴的頭顱,但他本人卻還是保持著那三分的尊貴。他向來最厭惡有人說他的麵容,他的麵容似母,看上去自然有些陰柔,在契丹崇尚的是男人味的大漢子,孔武有力的肌肉,濃密的絡腮胡子,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這才是他們契丹所推崇的草原之鷹。但宋璟他有潔癖,最看不慣的就是這樣粗魯的舉動,再加上他學得是漢學,動作自帶幾分儒雅,但在契丹人眼前卻是多了幾分女氣。那些慣於說葷話的草原漢子們,他的幾個兄長會不客氣地說自己比女孩還美的多。

現在,這個女皇居然把自己比作那什麽男寵,最令人氣憤得是說自己的麵容!若是在契丹,可惜的是,現在自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好了,朕與宋愛卿開玩笑的。”夏季看宋璟的麵容也知道自己的玩笑開大了,她當時講真得隻是想要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憤,哪知道過頭了。看宋璟氣得臉色發紅,倒也是難得的風景。“隻是宋愛卿的顏色實在是美,朕這話也沒有說錯,宋愛卿真得有副好麵容。”

宋璟咬呀說道:“陛下謬讚了。”

隻是那樣子可不是什麽好表情。

看宋璟還是那份氣憤難忍的模樣,夏季覺得再這樣不行了,恐怕自己的形象已經達到了負數。“好了,朕和宋愛卿道歉。這是朕的錯,朕不會再說這樣玩笑的話題。這還是朕第一次和人道歉,”說道最後夏季也不說了,有些話還是要留有餘地。

宋璟心下凜然,天子和自己這個假臣子道歉,這個女皇太過不拘小節了吧。

夏季幹咳了一聲,假模假樣地觀察了一下陳恪送來的禮物。“這金蓮盛開得如此妍麗,真真令人奪不開眼呀。”

“那是,陳大人”素荷本還想要接下去講,可看到女皇隻是淡淡地撩起了眼,就讓素荷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素荷頭次覺得自己讀書少,那一眼不是她的語言所能夠描述出來,隻讓她覺得寡淡到了一種麻木。這陳恪大人可是女皇最近很寵的一個人,現在看來似乎又不知為何觸碰到了這個女皇的黴頭。

夏季淡淡地掃了一眼素荷,她的心思夏季也不想要多猜測。她本來就是準備轉移話題,對方卻還在提這茬,眼力也太差了。

夏季打開了玻璃內罩,將籠子打開。但那群彩蝶卻有些遲疑,夏季眉微微地皺起,她用手試著推出了一隻蝴蝶。

一隻飛出,然後,兩隻又嚐試地飛出,最後,是一群彩蝶飛出。

瞬間,彩蝶翩飛,在空中翩翩起舞。

夏季看得跌跌撞撞飛出來的舞蝶,有些感慨,“說到底也隻是籠中鳥。”被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所囚禁,就連掙紮飛出的勇氣都沒有。

“陛下何出此言?”

夏季看了一眼宋璟,才飽含深意地說道:“不過一時感喟。說到底,我們到底也隻是被一個死物給囚禁了,而且心甘情願。”

宋璟皺起了眉頭,還沒有等他胡亂猜測些什麽,對方卻已經是緩緩地移開了視線。隻能夠看到那女皇的目光落在了一隻彩蝶的身上,神情專注。薄薄的陽光渲染在了她那那習慣性挑起的眉梢上,有種異樣的美感。

那彩蝶跌跌撞撞地飛出,飛出了沒有多久,卻是一把撞在了蜘蛛網上。顫顫悠悠地扇動著翅膀,無力地掙紮著。蜘蛛慢條斯理地緩緩靠近了這個自動跌入了網中的獵物,頗有幾分氣定神怡。但蜘蛛不知道的是,它的頭頂樹上有一隻白蛇,豎著冷瞳,狠狠地盯著那蜘蛛。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宋璟看到這份戲,也隻是微微動容了一下。

而夏季呢隻是欣賞了一下那隻彩蝶,就懶懶地收回了目光。隨手摘了一朵禦花園中的杜鵑花,“這杜鵑花開得不錯。昔日在折子戲中,多言人比花美。朕也深感同意,要朕說宋愛卿要比這杜鵑花美。”

宋璟:“......”

“人多道寶劍贈英雄,美人配鮮花。現在嘛,這就有一個大美人站在朕前,這花就送予宋愛卿了。”

宋璟囁囁,還沒有來及說些什麽,手上已經被這個女皇塞入了一朵開得如火如荼的杜鵑花,而夏季本人卻是施施然地離開了。

宋璟看著夏季離開的背影,眸子流轉,眉毛輕輕地向上揚起,手中的杜鵑花在他的手底下旋轉出了一道道好看的弧度。

“杜鵑花嗎?”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嘴角上挑,多了幾分妖冶,絲絲邪魅深入腦海,一襲皂衣在風中咧咧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