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3)

我在水底想起春日原野,想起他近來脾氣變得有些古怪,經常晚回家不說,還時常莫名其妙地不高興。昨天上午,他往家裏打電話,我來遊泳館鍛煉,房間裏的電話自是沒接。家裏的電話有兩部,下麵“眼珠美容”用的是另一部,是單設的。可是,如果我不在房間裏,他把電話打到“眼珠”那裏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春日原野盡量避免跟我母親說話,所以他不願意往她們那裏打電話。

“早鍛煉嘛,可以跑步跳繩什麽的,為什麽非要去遊泳?”春日原野昨天晚上一邊喝啤酒,一邊這樣問了句。

我對他說種說話口氣很不喜歡,什麽“為什麽非要”,生活當中哪來的那麽多“為什麽”,實際生活是沒道理可講的,比如說春日原野為什麽盡量避免跟我母親講話,他們倆個很少正麵談一件事情,母親要說什麽,就把我叫到一旁,嘀嘀咕枯說上一陣,然後我再轉告我的丈夫。

春日要想跟我母親說件什麽事,他就會這樣開口,他說:“哎玫瑰,去跟你媽媽說,那個什麽就不要叫她買了吧,咱們自己買吧。”

每當這種時候,肯定是我母親看上了一款新式樣的沙發,或者一張特別適合我們的寫字台,她很想買給我們,又怕東西買回來了我們不喜歡,所以她必要先和我們商

量。

母親愛我。

我也愛母親。

可是,丈夫隔在我和母親中間,有時讓我左右為難……我不知在水底呆了多久,等我想要浮出水麵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愁氣,我趕緊向上遊、向上遊、向上遊,生怕回不到現實世界裏來了。

我從水麵上像一枚靈活的小海豚那樣躍起,帶出水花無數。在朦朧的水霧之中,我看見了他——梁詩濤被放大了的臉,出現在遊泳池邊。

“你怎麽在這兒?”

“看你不出來,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你倒真挺會操心的呀。”

“噢噢,箅我瞎操心。”他不住地搖著頭,看上去就像個負氣的大孩子。我倆在池邊的軟椅上坐了一會,很輕鬆,並不想聊什麽,就光呆著就挺好。

我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說:“哎,你說,咱們倆個是不是有點兒太與眾不同了?”“怎麽啦?”

“上午九十點鍾,所有的人都在大大小小的寫字樓裏忙碌,電話鈴響成一片,傳真機、複印機不停地吞吐著紙片兒,人們樓上樓下乘電梯來回跑,可是,咱倆呢,卻悠閑地半躺在這裏,享受薪藍的海水和舒服的躺椅,當然,這海水不是真的,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就把它當成海水好了。”

“你倒很浪漫。”

“你看我像什麽職業。”

“職業?我猜不出來,我最煩別人讓我猜這猜那的了。”“不願猜就箅了。”

我倆躺在各自的椅子上,沉默著。在我想著我下午的寫作計劃,我總是在遊泳之後頭腦特別清醒,有好多特別新鮮的想法如泉水般咕咚咕咚往外冒,我的指尖追趕著他們,那些字如飛奔的小鹿,它們跑的特別快,我不飛快地奔跑起來去追,就追不上了。

這時候,我看見一個頗有專業遊泳運動員水平的女人,一個猛子從岸邊紮入水中,然後以非常漂亮的姿勢用胳膊劃動水麵,濺起水花無數,人像魚一樣筆直前行,從這頭遊到那頭,再從那頭原路返回。在這一來一去的折返中間,靜靜的水麵變成了沸騰的海洋,仿佛不是一個人在遊,而是有一個縱隊的人在遊。

一個女人來了來了來了

一個女人去了去了去了

水花一行一行一行

水花又一行一行一行

她反複重複著這樣的模式,不知疲倦地遊來遊去。沒有任何目的,生活本身也沒有任何目的,就是遊來遊去,隻為遊來遊去。

“遊吧。”他說。

“不了。”我說。

“我累了。”我又說。

“你是看人家遊得太好,不敢下水了吧?”

“有點兒。”我笑。

他也衝我笑了一下,笑容相撞的時候,感覺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