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3)

傍晚五點零五分,春日再次打電話來。

“玫瑰,今天可能要晚點兒回來了……沒辦法,稿子沒看完,焦頭爛額的。”他顯然是一邊抽煙,一邊嘩啦嘩啦翻著稿子給我打電話的。我在電話裏小聲安慰他說:“沒關係,我跟媽說一聲,給你留飯。”

“噢不了。”他打斷我說,“我可能在外麵吃,有個飯局。你們就別等我了。”

“那——好吧,那也早點回來呀。”

我把剛剛寫好的小說存盤,又把前兩天寫的那些章節調出來看。電腦的屏幕變得越來越模糊,看來我們得盡快掙錢買台新的。本來我母親說可以出錢幫我買一台,可春日堅決不幹,春日說我們住在你母親的房子裏,巳經很不好意思了,再讓你母親掏錢買電腦,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呀,再說,電腦又不是什麽很貴的東西——

我覺得丈夫的話說得有道理,可這台舊的就這麽扔了,又覺得可惜,就這麽進退兩難地僵著,有一些時日了,舊電腦嗡嗡地叫著,可我聽慣了,巳經感覺不出來了。

“玫瑰!”

“玫瑰!”

我聽到母親的叫聲透過音樂的縫隙傳過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我靠在寫字桌邊沒動,我知道過不了多一會兒,母親又會把保姆

小夏派上來,叫我下樓吃飯。我無法擺脫那個啞嗓子男人的聲音,雖說電話已經不再響了,可那人的聲音卻如遊泥般在我腦子裏滯留下來,我見過你的*——它的形狀就像就像就像——重重疊疊的回聲,一浪高過一浪地在耳邊響起。我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好讓它降降小夏纖細的灰白色的影子在門口那麵白牆上一出現,吃飯的時間就到了。小夏少言寡語,幹活麻利,她灰白色的影子裏總是濃縮著熱菜熱湯的香氣,每當我聞到那種味道,我總是覺得餓。

“玫瑰姐,吃飯了。”小夏站在門口,我看見她細瘦的腿和腿的影子。

“知道了。”我說。

我換了件桔色毛衣,把長發用一把淺藍色大夾子夾起來,留了個尾穗,似翹非翹的,看上去有那麽幾分恍惚。下樓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紙片人似的,份量變得極輕,濃烈的桔紅色並沒有衝淡我心中的不快,那個男人就像一團無法言說的影子,一旦進入我體內,就很難再讓它出來。

三個女人幾乎同時抬起頭來看我看我腳步輕飄下樓的樣子,她們仿佛一眼艮看穿了我慌亂的心事,都用那樣一種直勾勾的目光盯著我。

母親說:“怎麽那麽慢?叫你幾聲都不答應

。”

母親又說:“快點去洗手,菜都涼了。”

我看見母親淡藍色的手術衣已換成一件式樣平常的黑色對襟拉鏈毛衣,毛衣的衣襟上浮雕似地浮著幾朵色彩明快的花。客廳的音響裏正傳來那首《阿根廷,別為我哭泣》,在莊嚴的合聲過後,我知道那句情緒澎湃的**就要來了。客廳裏充斥著那女人的聲音,我覺得我就快要被那樣一股浪潮裹挾著,身不由己地被拋向空中,然後被卷走,很快就會在這間屋子裏消失,在一秒鍾之內變得無影無琮。

小夏盛了一碗飯,放在我麵前。

四個女人悄無聲息地吃飯。“阿根廷”那張唱片已經停了,屋子裏忽然空了一塊,連湯勺碰到碗邊的“當”的一聲響,都聽得清楚極了。我突然想起我忘了跟母親打招呼,說春日原野晚飯不回來吃了,可是現在飯已吃到一半,再說似乎也沒什麽意義了,就把那段羅裏羅嗦解釋像魚刺一樣吞了進去。

坐在母親旁邊的阿梓紫,把頭發染了一撮紫色。“好看麽?”阿梓紫側過臉來問我。

“嗯。”我嘴裏含著米飯和魚。

“玫瑰你頭發真黑。”一隻冰涼的手伸過來摸我,不知怎麽我忽然想到那啞嗓子男人。

“我從沒染過。”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