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3)

大崔打來電話,讓我打開電視,他說此刻大屏幕上正有我放大了的一張臉。

我按開電視,看到自己的臉,我手裏拿著電話,把嘴湊近聽筒對大崔說了句“謝謝”。大崔說:“玫瑰的臉很美,我第一次發現。”

“啊?”我說,“節目做得怎麽樣?”

他說:“你沒聽清我的話吧?”

“沒、我擔心節目做得不好——”

“玫瑰,你別假裝聽不見,我是說,你的臉很美。”

電視的聲音不知被誰調到了“靜音”,我看到畫麵上的女人很認真地正在談著什麽。客廳裏沒人,平時這個時間,她們都聚在客廳裏沒完沒了地看連續劇,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不知都到哪兒去了。最近家裏人越來越少,差不多都快走光了,以前家裏隻有我跟母親兩個人,父親在我7歲那年離家出走,就再也沒回來。後來母親創辦了這家“眼珠”診所,由診所又演變成醫學美容院。人漸漸多起來,我也和春日原野結了婚。

結婚後我辭去工作開始在家職業寫作,事業一番風順,日子過得也還不錯。母親的診所很賺錢,我和母親相處融洽,一有時間我們就一起到高檔的商廈去買東西,然後母女倆一起吃飯,在外麵逛一天才回來。

對於自己沒有父親,我一點也沒覺得缺點兒什麽,常有雜誌上的專欄作者撰寫駭人聽聞的文字,

說什麽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容易出現心理問題,他們孤僻,怪異,不合群,等等等,說得嚴重得要死,我倒覺得沒那嚴重。我覺得挺好,挺不錯。

我寫作也不是因為我有什麽心理問題。我隻是喜歡這份工作,它適合我,而我又恰好有這份才能,所以我就幹上這一行了。我和春日原野是因為工作才認識的,他以前在文學雜誌做編輯,他第一次約我去他的編輯部是在下午三點,我記得很清楚,下午三點是個奇怪的時間,因為它離下班時間很近了,一些慌慌張張的編輯正在往外走,隻有他一個人坐在屋裏等人。

那是一所灰色磚牆的老房子,有圓形拱門的小院裏堆放著一些自行車,我走進去的時候,迎麵走出來一群人,他們一邊開車鎖一邊談論某人的小說,那個某人是當年的風雲人物,小說寫得很不錯,而後來因為寫多了電視劇,把手寫爛了,從此再也寫不出小說來了,於是開始罵人,專罵名導演,誰厲害罵誰,誰得獎罵誰。

他們說:“瞧他當年那個樣,管誰都叫老師,逮著誰給誰遞煙。”

他們又說:“那小子再也寫不出小說來啦!他完啦!”

語氣裏顯然透著興災樂禍。

說完那番興災樂禍的話,那群人便像鳥一樣,一呼啦地飛走了。剛才還熱熱鬧鬧地談著話,一轉眼就不見了。

我羞**地站

在院子裏。

我有些害怕。

春日原野在電話裏跟我說,他想跟我談談我寄給他的短篇小說。一想到我用鋼筆一筆一劃寫在稿紙上的東西,此刻正攤開來放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桌上,我就緊張得要命。

那種薄而脆的紙,此刻正被窗子裏吹進來的風,弄得嘩啦嘩啦直響。我出現在他麵前,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雙方都搞得很緊張,我怕他說我的小說寫得不夠好;他怕我對他這個人不感興趣。

春日原野大概是想找個杯子給我倒杯水,他在屋裏轉來轉去找不著紙杯,然後他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拉抽屜,“噢,在這兒呢。”他拎出一個裝滿紙杯的細長塑料袋,放在飲水機旁邊,拿出一個來接水。

我說:“剛才出去的那群人,他們是你的同行吧?”

“哪群人呀?”

“喏,剛才在樓下自行車棚前碰到的,他們在談論阿諾的小說。”

“很多人都在談論阿諾的小說,這沒什麽,這很正常。”

我沉默。我想下一個話題他就該談到我的小說了,所以我沉默。很害怕別人當著我的麵談我寫的東西,那就像一個人最柔軟的地方被人用力揉著,他是經不起這樣麵對麵、臉對臉的揉搓的。

他說:“小說寫的不錯。”

我說:“誰呀?”

他說:“你呀!”

我聽到桌上那堆稿紙又在嘩啦嘩啦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