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3)

地下防空洞的事,我是從保姆小夏嘴裏聽說的。那天下午小夏重新出現在廚房的灶台前,很專心地坐在一隻小板凳上,背衝著門正削著什麽。看到她的背影,我覺得很驚訝,因為幾分鍾之前我還來過廚房,看到小孫正係著鐵灰色的圍裙,在多眼煤氣灶上放著三隻小鍋,咕嘟咕嘟煮著什麽。

香氣四溢。(很濃的茶香。)

“在煮茶蛋嗎?”

“是呀,要不要嚐一個?”不等我回答,他就卷起袖子在其中的一隻鍋裏撈了一個。他看著我剝蛋,忽然冒出句“那種電話停止了吧?”

“你怎麽知道電話的事?”

小孫詭秘一笑,小眼裏藏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我懵頭懵腦地離開廚房,等我回過頭來再想問問到底怎麽回事的時候,廚房裏的男人已變成女人,小夏很安穩地坐在小板凳上削土豆皮,嘴裏還哼著歌,好像她從來就在那裏。灶眼很安靜地關著,沒有任何剛被使用過的跡象。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向她打聽關於小孫的事,這事解釋起來既費力又麻煩,而且,很有可能是我剛才寫小說寫得過於投入,生理上產生了錯覺,我可能根本沒有吃過什麽茶蛋,有三個小鍋煮茶買的小孫,很可能三天前就已經離去。“地下防空洞你去過吧?”

我剛要走,她對著我的背影發問。

“什麽防空洞?”

她的回答頗有些漫不經心:“就是你家地下呀,有個洞。”這時候,傳來我母親叫小夏的聲音“小夏——”、“小夏——”一聲聲叫得很急。小夏飄一樣地消失在廚房門口,剩我一個人對著削了一半的半盆土豆發呆。

在樓梯上,我聽到自己房間的電話鈴響。

我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下跑,險些滑一跤,我在想象中的那個自己骨碌碌地滾下樓去,而另一個自己衝上樓梯,搶聽電話。自從春日原野離開我,我一直幻想著他能打個電話回來,每次鈴響,我就感到一陣緊張,怕他對我突然襲擊,冷不丁打個電話回來嚇我。

拿起電話卻聽到一個女聲。

“喂。”她說,“請問是不是玫瑰?”

“我是。”

“啊,是這樣的。”陌生女人聲音從容不緊不慢地說,“給你打電話,是為了小說版權的事。”

“請問你是哪一位?”

“噢,我叫如夢,如意的如,做夢的夢。”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像一種果汁飲料,音同字不同罷了。可是,她說的事情卻令我有些興趣,她說她要買下我的小說版權,我所要做的隻是收錢,別的什麽也不用做。在電話裏,我答應明天跟她見麵。她想了想,說了一個很複雜的地點,我的鋼筆在小紙上記沙沙記著,記著記著,我突然然嗬欠連天,我像被人催眠了,在一分鍾之內跌人睡眠。有個穿藍裙跳印度舞的女人,出現在房間深處,更深處的**,有個被捆綁的男人。那種細麻繩的細細捆法,很像是女人所為。

小湄說:“看到了吧,那就是綁架你丈夫的女人。”

小湄說:“但你也別怪她,她是為了愛他。”

小循說:“因為我說了許多謊話,當我說真話的時候,你們覺得我還是在說假話。”

她似乎一直對著電視屏幕在說話,當我抬頭的時候,看到剛才真實的景象不知何時被裝進電視,女人穿藍裙跳印度舞,背景是一張木床和一名躺著的男子。我彎下腰,一直想看清男子的臉,可當我

離得越遠,男子的臉就變得越模糊,像聚焦不清的鏡頭隔在我們中間,我與他總是隔著莫名的時空我無法真正看清他。

我醒來時,看到一張離我很近的臉。我很想把那張臉推開,但是我辦不到,手和腳都像是被捆住了,怎麽抬也抬不起來。

——我怎麽啦?

——我被綁起來了嗎?

——是誰把我綁在這裏,啊?啊!

“喂喂,你亂喊亂叫什麽?”

那張離我很近很白的臉突然開口說話,把我嚇了一跳。她說喂喂別喊是我,我是小湄呀。我意識稍微有了一點恢複,我淸楚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腳被人捆綁,我真的動彈不得,不是幻覺,而是真的。

“是我把你捆起來的。”小湄神秘兮兮地說,“我在做一個實驗。”

“實驗?”

“是的,實驗。”

我腦子裏立刻出現了一把雪亮的刀子,我恐懼極了,我想這小瘋子她不會是想要殺了我吧?“放心,我不殺你。”

小湄總像是能看見我腦裏麵所想的東西,我一想,她立刻就說出口來。她站在那裏,細長的眼睛看起來近乎透明。

小湄向我講述了她趁玫瑰熟睡之際,用細麻繩(我夢中見過的細麻繩)一點點將她捆起的詳細經過。我這才發現,這女孩的語言敘述能力的確了得,她講得細致人微,如同一段小說敘述,玄妙而又繁複。

她說:“我就是想試試一個人將另一個綁起來的過程是怎樣的。”

“你能看見我的夢境?”

“當然啦。”她說,“那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我被人捆在那裏,頭昏昏地陷入玄想。我變成春日原野,而小湄,變成那個強迫我丈夫呆在她房子的歹毒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