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次擦藥並沒有增進兩個主演之間的友好關係。

傅煦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兒,他曾經和這個小學弟關係沒有很差,甚至在舞台劇殺青時,小學弟喝醉了,還曾抱著他說過幾句舍不得。

不過人心易變,雖說當年短暫的接觸,並不代表著今時今日,關係還能像從前那樣。

練武將近用了一個下午,謝時冶渾身大汗,灰色的背心都濕透了,洇成深灰色,透出兩股鍛煉結實的胸肌,身材很好。惹得教他八卦掌的師傅都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腰,說小夥子身材不錯。

練武房隔壁還有一個公共浴室,學員可以在那邊衝澡。因為要接待兩個演員,加上劇組要求保密,這時自然不會有其他學員去搶用這個浴室。

能用到的隻有他和傅煦兩個人。

傅煦體力比他好,還在繼續練。謝時冶拿起毛巾和水,整理好了健身包,看了傅煦一眼,看人動作仍然力道十足,心想在體力上,傅煦簡直是怪物一般的存在,怎麽就不知道累呢。

謝時冶衝得很快,但他平日裏洗澡步驟就多,不洗幹淨了,心裏不舒服。

也是因為之前大夏天拍古裝戲,一層層汗透下去還不能換戲服,給他髒怕了。自那以後,他就很愛洗澡,甚至有點強迫症,必須每個地方都弄幹淨了。

演員的工作就是這樣,但謝時冶比起怕苦怕累,他更怕過氣了,沒法在人前再出現。

水很燙,沒多久就將他身體熱紅了。泡沫打在手裏往身上抹,謝時冶突然想到從前。

那時候的他覺得紅了又有什麽用,他最想讓那個看見他有多紅的人,早就不在圈裏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已經有了成就,自然沒有那麽輕易退出,如果他走了,跟著他的一大幫子人該怎麽辦。

他要對他們負責,當初想著好歹把合同熬過去,等熬過了合同,又想著,就算傅煦不再關注娛樂圈的事情了,也許哪一天,他的廣告或者他的電影能走出國門,走到傅煦麵前。

沒想到他還沒紅到這種程度,傅煦自己就回來了。

他現在……還要跟傅煦演同一部戲。

謝時冶無聲歎了口氣,就著熱水狠搓了一把臉。

他不知道傅煦是什麽時候進來的,當他關掉了噴頭時,就聽見這空**的公共浴室響著另一道水聲,稀裏嘩啦。

空氣中彌漫著另一股清爽的味道,不是公共浴室提供的香皂。謝時冶沒有用這裏的,而是自帶,還是他代言的牌子,櫻花味的,味道有點娘,但還行,他不講究這些。

用浴巾快速地擦過身體,他裹著浴巾拉開了防水簾。站在走道上,他看見對麵的第三間簾子被拉上了,簾後的身體在曖昧的光照下,若影若現。

一團泡沫被衝了出來,打著旋湧進了下水口。

他看到了一雙泛紅的腳踝,看清了腳背上隆起的血管,踏在深色的瓷磚上,不斷地有泡沫衝下來,順著他的腳淌在地上,一股股地流動著,那水從噴頭裏,不知道走過人體多少地方……

謝時冶真恨自己的視力太好,他用力搖搖頭,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抓了把頭發,謝時冶來到一方大鏡子前,那裏放著他換下來的衣服。他拿防水袋裝好,嫌手上碰到汗了,又洗手。

這時水聲停了,謝時冶心跳都漏了半拍,他趕緊關掉水龍頭,但顯然他動作太慢,防水簾被拉開了,傅煦同樣裹著下半身走出來,瞧見他時還怔了一下。

謝時冶麵朝鏡子,透過鏡子他對上了傅煦的雙眼。那雙眼幹淨溫和,什麽都沒有,自然沒往他身上看,而是禮貌地同他眼神相觸,傅煦說:“師哥,你還沒走啊。”

他不知道傅煦想將這個稱呼持續多久,但這也不是他能決定的事。鍾昌明是傅煦的老師,是有名的大導演,他的要求自有他的道理。

謝時冶點點頭,猶豫道:“那我先出去了。”

傅煦似好笑般,嘴角淺淺地勾著:“我也要出去,一起吧。”

浴室外有一排儲物箱,還有一張長皮椅,供人穿鞋用的。

謝時冶打開了自己的櫃子,將臉藏在櫃後,動作迅速地換上了衣服。換好後他沒立刻從櫃子後出來,而是聽見了傅煦將櫃門關上後,這才從櫃後退出,坐到皮椅上穿鞋。

穿襪,進鞋,他專心綁著鞋帶,卻聽見旁邊傅煦說:“師哥,這個點了,要不要一起吃飯?”

謝時冶動作頓了頓:“我一會約了人。”

傅煦沒有多糾纏,幹淨利落地一聲好,不見遺憾,那句邀約不過隨口提起,不過心,自然也不會因為被拒絕而失落。

謝時冶站起身來,衝他道:“先走了。”

傅煦仰起頭,臉頰上還帶著浴後的潮紅:“嗯,再見。”

謝時冶彎腰提包,濕潤的頭發落在肩頭,他才想起他忘了吹頭發,而他最不喜歡衣服被打濕,貼在皮膚上的觸感。

把包放下,他從手腕上取下皮筋,要紮頭發。一時不防,皮筋從手指間飛了出去,不知道落去了哪,滿頭濕潤的頭發卷曲地落下,散在臉頰兩側,謝時冶不高興地咬下唇。

這個動作很稚氣,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後來經紀人幾度提醒他不要在鏡頭前做,不符人設。

謝時冶下意識去改,不知道今天鬧得什麽毛病,壞習慣又犯了。

他低頭在地上找了一圈,沒找到。望傅煦那裏找了眼,還是沒看到。

這時傅煦站起身,手朝他伸了過來。

謝時冶瞳孔一縮,動作很大地往後退了幾步。躲避得太明顯,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掩蓋這下意識的反應。謝時冶僵住,傅煦的臉色也沒好到那裏去。

他慢慢地收回手,卻仍是客客氣氣道:“我剛剛看見皮筋掉到你衣服的帽子裏了。”

謝時冶沒作聲,傅煦又道:“你不用這麽怕我,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這話指很多方麵,更有可能是傅煦的潛台詞,大意是,就算我是彎的,也不會隨便對其他人下手。

謝時冶沒有動作,傅煦眼神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怕他沒聽懂,又補充道:“我們還要在一個劇組,我不想老師為難。”

傅煦看著這個學弟,又在懊惱煩躁地咬嘴了,大概是聽不慣他這樣訓他。

傅煦無聲地歎了口氣,說:“我先走了。”

該先走的人沒有先走,不該先走的人走了。

空****的洗浴間裏,門關上,又剩謝時冶一個人。

謝時冶從自己兜帽裏翻出了那條皮筋。那皮筋很舊,還斷過,謝時冶自己補過幾回了,高良和助理陽陽都不能理解,這小破皮筋有什麽好補的,斷掉就不要用了。

他們不知道,這個皮筋曾經紮在過另外一個人的頭發上。

傅煦大學的時候留過一段時間的頭發,用皮筋在腦袋後麵紮了個小馬尾。那時傅煦抱著一把吉他來排練室,大中午的,偌大的練習室裏隻有他一個人。

傅煦仰著頭,對他笑著說:“小冶,我給你彈首愛的羅曼曲好不好,我練習了很久。”

謝時冶乖巧地點頭,坐在了傅煦旁邊,聽完了整首曲子。

一曲完,傅煦輕輕地嘖了一聲,說自己沒有天份,錯了好幾處。

謝時冶靠在冰冷的鏡子上,有抹陽光落在他掌心裏,被他一寸寸收住。

但光怎麽可能抓的住,不過是庸人自然罷了,他輕輕地說:“我覺得很好聽。”

傅煦轉頭看他,歪著腦袋靠在吉他把手上,笑著說:“真的?”

謝時冶:“嗯,真的。”

後來傅煦就把頭發剪短了,有人說為什麽,他說皮筋老是不見,太麻煩了。所以剪掉了。

謝時冶從傅煦那裏偷來了九根皮筋。

九年了,隻剩下一根,這是最後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