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時光荏苒, 歲月如梭。轉眼間，四年過去了。
“正初，你考慮清楚了？”駱秉均，也就是當年給他做轉專業考核的那名胖教授語帶可惜地問道，這幾年胖了不少的臉差點沒皺成包子褶子。
安正初微微笑：“教授放心。我既然做下這個決定, 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你就這樣離開太可惜了。”駱秉均歎氣, “以你現在的水平, 不管你想考哪個學校深造, 都是輕而易舉，未來有我們這幫老頭子看著, 絕對差不到哪兒去……你這一走, 將來會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安正初臉帶歉疚，卻依然堅決搖頭：“很抱歉，辜負了幾位教授的期盼。”
駱秉均擺擺手：“跟我道什麽歉，人生是你自己的, 怎麽走，還是你自己才能決定。”說完他已然皺眉再勸, “正初啊，你的性子穩，既能靜得下心鑽研, 又吃得了苦, 對古文化有興趣, 底子也好, 你這樣的好苗子，隻要堅持讀下去，他日成就或許不在我之下——不，是一定會在我之上，就這麽放棄，你忍心嗎？”
安正初搖頭：“教授，學位、職稱甚至什麽專家名頭，都不是我想要的未來。我的野心並不大。而且，這是我幾年前就做好的決定，我不打算更改。”
幾年前……駱秉均瞪他：“那，就算你不繼續學業，也不需要千裏迢迢跑到邊境星吧？你在中央星呆慣了，去到邊境星怎麽適應得了？那裏交通不便、聯係不便，回頭想找你幫個忙還得接駁個遠星信號。”他越想越擔心，“邊境星那是什麽地方？凶獸出沒不說，連吃穿用度都比中央星差上不止一星半點。在那樣的地方生活，你怎麽適應得了？”
在轉專業考核時，安正初深厚的古文化知識就讓他頗為欣賞，加上安正初的性子謙遜又溫和，又勤學聰敏。駱秉均對他更是上心，平日裏遇到些無關緊要的古文化相關課題，都喜歡把他叫過去，或交流或指點。
因他們一個豁達一個溫和，相處起來，頗有些亦師亦友的味道。四年下來，倆人的感情自然愈發深厚。他甚至是將安正初當成關門弟子來培養的。
他以為安正初畢業後會考到他名下當研究生、當博士，等畢業了就加入他的工作室……沒想到這臭小子一畢業就給他一個驚嚇，直接撂擔子不讀不說，還要去邊境星隨軍！！
好吧，他是壓根忘了這小子已經結婚——可這都結婚四年了，還巴巴跟過去幹什麽？
駱秉均越想越氣，“照我說，你就是結婚太早了！”
安正初啼笑皆非：“教授……”
“你說你，空有一身學識才華，不好好學以致用，非要跑去那鳥不拉屎的犄角旮旯，你圖什麽？秦瀚又不會因為你跟過去就能加官進爵，他的品階夠高了，再高能當總統不成？”駱秉均可見是氣得不輕，連這等當總統的話都說了出來，“反正你們這四年都這麽過來了，以後接著這麽過不就行了嗎？”
安正初好脾氣地搖搖頭：“教授，沒關係的。秦瀚並不圖我過去幹什麽，隻是我想去。而且，我這幾年已經把那邊的生活狀況了解得很清楚了，那樣的生活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苦的。”反正他也不愛玩，在哪兒都一樣。
最重要的是……
“秦瀚身負重擔不能離開邊境星，我卻沒有這樣的擔憂。再說，他已經等了我四年了……”說到這裏，安正初有些羞澀，“我想過去陪他。”
駱秉均一窒，沒好氣道：“行了，知道你們感情好了。”嘟囔，“小年輕就是這樣，感情用事！”完了忿忿，“以後你後悔了可別來找我！”
安正初莞爾。相處四年，他早就熟知駱秉均的性子，豈會不知道他這隻是氣話。
他想了想，道：“古文化於我而言，是興趣，是愛好。我即便不再繼續學業，也會繼續鑽研，更會力所能及地弘揚，並不會因為我的學業終止而停止。而且，邊境星是沒有中央星便利，但是它清淨，恰恰適合做一些安靜的工作。”
駱秉均張了張嘴，歎氣：“你啊……”說不過他呀。
安正初看他情緒不佳，想了想，打趣般道：“教授，我還得賺錢養家呢，您將來要是有什麽適合我的項目可別忘了我啊。不然我可得在邊境星吃糠咽菜了。”
駱秉均無語，瞪他：“裝什麽窮，不說你這幾年賺的，你家秦瀚堂堂上將難不成還養不起你嗎？”
安正初笑意盈盈：“您知道，我這是第一次過去，不說邊境星物資匱乏，秦瀚那些下屬兄弟跟著他出生入死的，怎麽著我也得買點見麵禮什麽的。這不，我一不小心就買了好多東西，掏了半個家底嘛。”
他早早就開始準備，采購什麽的也沒瞞著掖著，身邊親近些的朋友師長都知道。
駱秉均知道他花了很多錢，但絕對不至於掏光家底。心知他是為了活躍一下氣氛，駱秉均心領了。他微微歎了口氣，擺擺手：“行了，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然後瞪眼，“以後不定時我要抽查，看看你懈怠了沒有。”
安正初立正，右手輕敲左胸：“遵命！”
駱秉均：……
“快走快走！看了你就煩。”完了又覺著自己語氣太糟，緩下語氣感慨道，“你這一走，也不知道下回再見是什麽時候……”沒等話說完，眼眶就紅了。
安正初眼底酸澀，走前兩步，輕輕抱了抱這位胖乎乎的、可敬可愛的老教授：“教授，等秦瀚休假，我一定會回來看您的。”
駱秉均拍拍他肩膀，無聲地歎了口氣。
“好好兒的，遇到什麽困難可以找我，別找陶老頭，那家夥有時候太過講規矩，找他指不定得耽誤事兒……”
辭別駱秉均，再依次向幾位對他頗有照顧的老教授辭行，安正初就準備離開聯邦大學了。
前一日已經跟秦海夫婦、陶經年夫婦吃過飯，今天他是來學校做最後的交接，完了就得坐今天下午的邊境星補給船出發了。
拿著剛到手的學位證書，安正初雀躍地往停機坪走。遠遠望去，已經能看到他那台用了四年的銀灰色飛行器，裏頭——
“正初。”
安正初腳步一頓，轉身看向身後。
背著光的男人穿著一身休閑服，再加一件寬鬆的針織馬甲套，配上那頭蓬鬆柔軟的褐色卷發、西方人特色的立體五官，這位快步走來的男人顯得既陽光又帥氣。
是他的同班同學，喬治。
四年時光，讓當初那個愣頭青一般的小夥子成熟了不少。
安正初詫異：“喬治？你也是今天來取證書嗎？”學校通知的日期很長，他是因為一直在忙才趕在今天來取，怎麽喬治也趕在今天？
“嗯。”喬治停在兩步外，背著光，看不清楚神色，“你今天就要走了？去西係列邊境星？”
“嗯。”安正初點頭，“今天就出發。”他要去邊境星的事，本就不是什麽秘密。“你怎麽——”
“那你的工作怎麽辦？”喬治打斷他。
“啊？”安正初眨眨眼，“你是說社文局那個兼職？沒關係啊，隻要有網絡，我在中央星還是在邊境星都是一樣做的。”
沒錯，在他大二的時候，星際社文局終於向他拋出橄欖枝，邀請他當華夏文化宣傳大使。
他跟秦瀚舉行婚禮之後，四星上將伴侶的身份讓他的抖浪賬號直接暴漲幾億粉絲。
與此同時，當時的他與“星際幻想”簽訂了年度宣傳合同，雖然他沒什麽時間玩遊戲，“星際幻想”卻會主動提供一些《失落的文明》相關的遊戲視頻讓他轉發宣傳。
遊戲內容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的“溯源”專欄平日裏發的東西，都是各種古代文化相關，而且，是專業性很強的古代文化知識，從詩詞到小說誌怪再到民俗，雖然零散，卻可窺見其深厚功底。
很快，抖浪就幫他做了個人認證，成為古文化領域的大。
再加上，因為轉專業時給駱秉均幾人留下深刻印象，駱秉均等人從他大一開始，就帶著他參加了很多古文化相關項目，包括古文獻翻譯、古代珍品修複、古代民俗考究……等等一係列。
文化圈子就這麽大，雖然他隻是被帶去打下手漲見識，也被很多人看到了。
一來二去的，他的名聲就出來了。
不管是衝著秦瀚的麵子、還是衝著他的專業、抑或是衝著他的粉絲數量，總歸，星際社文局確實是向他發出邀請了。
在與秦瀚商量過後，安正初就接下了這個兼職，不定時幫社文局發布各種文化類活動或者文化知識。錢雖然不多，但任務不重，又是他喜歡的東西，他自然做得如魚得水。
不過喬治所說的工作，卻不止這個。
“我記得你還有項目在身……”
安正初想了想：“你是說張教授帶的那個項目？”他撓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這段日子就是在忙這個項目呢，前幾日已經完成交接出去了。”
喬治靜默了一會兒，走前一步：“正初。”
比安正初高了一個頭的挺拔身軀，因為距離的拉近，給安正初帶些許不適。
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忍住想要退後的衝動看向喬治：“怎麽了？”縮短的這一步距離，他這回終於看清楚喬治的神情，心裏忍不住一個咯噔……
喬治這是……
他下意識看了眼飛行器的方向。
“正初。”喬治深吸了口氣，“你——”
“喬治。”安正初連忙打斷他，“聽說你打算讀研？”
喬治愣住：“……嗯。”頓了頓，他笑得幾分苦澀，“我以為你會繼續讀研。”所以他才……
安正初抿唇微笑：“怎麽會？我還要隨軍，還要去陪我家秦瀚呢。”後半句他特地加重音節。
喬治看著他：“……你不會不甘心嗎？”
安正初這回的笑容真切許多：“不啊，我這人沒什麽野心，念完大學就足夠了。”
喬治定定地看他半晌：“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安正初裝傻：“啊？什麽意思？”
喬治咬了咬牙，不等他再說什麽，快速又直接地接上他的問題：“你才二十多歲，四年前你甚至還未成年。若不是你父母出了意外，你怎麽可能二十多歲就——怎麽可能年紀輕輕就無依無靠，從而被哄騙著——”
安正初皺眉：“喬治。”
喬治聽而不聞：“你知道，我的父親是聯邦上席議員，我的母親身居國安局高位，我並不怕對上四星上將——”
安正初沉下臉：“喬治.安格斯！”
見他著惱，喬治握緊拳頭。深吸了口氣，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正初，我們認識四年了，我自問身世背景外形都不差。你要不要、要不要試著，考慮一下——”
“喬治，”安正初神色淡淡地看著麵前無措的男人——或者說，大男孩——語氣不複起初的溫和，“今天的太陽可能太曬了，你有點中暑了。還是別在外頭晃**，趕緊回去休息吧。”
“正初！”喬治見他冷下臉，登時著慌，伸出雙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知道我是什麽——”
“放開我！”
“放開他。”
上一刻還抓著安正初肩膀的喬治就被大力掀開。
“寶貝沒事吧？”低沉的男聲傳來。
喬治踉蹌了兩步堪堪站穩，抬頭望去，恰好看到安正初被一名高大男人擁進懷裏，那男人的手正在他肩膀上輕揉，臉上是毫無掩飾的緊張。
那男人，正是秦瀚。
“我沒事。”安正初拉下他的手，掃了眼四周。幸虧這邊靠近停機坪，並沒有什麽行人。他登時鬆了口氣，低聲問道，“你怎麽出來了？”他就知道，這點距離，有什麽聲音都躲不過這家夥的耳朵。能忍到現在才出來，估計已經是男人體貼了。
秦瀚捏了捏他的耳朵，輕哼道：“怎麽？我不能出來？”斜睨了眼怔愣的喬治，“我這麽見不得人嗎？”
被自家男人撞見這場景，安正初有些窘，扯下他的手，低聲警告他：“你不許動手啊。回頭要是又被人發到網上我可不會再管你了！”
秦瀚輕笑，將他的手穩穩地抓進掌心，抬眼看向喬治，另一手伸出：“你好，我是秦瀚，安安的伴侶。”抬眼的一瞬間，溫柔的氣息一斂，瞬間變得淩厲又咄咄逼人。
喬治渾身寒毛一豎，仿佛自己是被凶獸盯上的獵物。
安正初沒有發現不妥，隻有被捉包的窘然。不過秦瀚不衝動揍人，他也就放任了。
喬治盯著秦瀚舉在半空的大掌，再看看默不作聲的安正初，動了動手指，慢慢伸出手——
秦瀚握住，微微用了點力，再鬆開，臉上似笑非笑：“你叫喬治是吧？你是安安的同學嗎？怎麽我從來沒聽安安提過你啊？”
喬治的手顫了顫，看向安正初。
安正初垂眸不語。
察覺他的視線，秦瀚立馬示威般抬手攬住安正初的肩。
安正初頓了頓，配合地微微靠到他身上。
秦瀚的眉眼登時放鬆不少，淩厲的氣息也收斂了下來。
喬治的臉慢慢暗了下來，他澀然：“正初，你……”
“喬治。”安正初看著他，“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避而不談、視而不見、聞而未聽……沒有什麽比無視更傷人。
喬治心裏撕扯地疼。
他扯了扯唇角，擠出一抹笑：“是、是嗎？”頓了頓，“等你到了邊境星，我還能聯係你嗎？”
感受到肩膀上猛然加大的力道，安正初心中苦笑，臉上卻擺出冷漠神情：“當然，如果你有什麽學術上的難題，歡迎你找我共同探討。”
換言之，如果是別的，就別聯係了。
喬治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秦瀚則立馬眉開眼笑，忍不住揉了揉安正初的肩。
安正初沒理會旁邊這個傻樂的大個子，朝喬治點點頭：“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飛船，告辭了。”
完了也不等喬治回答，拽著秦瀚轉身就往停機坪走。
“寶貝，你這幾年似乎還招了不少桃花啊。”
“亂講，我哪有！”
“你瞅瞅後麵。”
“跟我有什麽關係？我也是今天才……”
喬治愣愣然站著，逐漸遠去的對話一點一點傳入耳中，紮進胸口，讓一切事實血淋淋的攤在麵前。
十個小時後，秦瀚抱著被自己折騰得累暈過去的安正初登上開往西係列邊境星的軍用飛船。
將酣睡的安正初安置在船艙裏，在他額上親了親，秦瀚順勢坐到邊上，溫柔地看著他。
半晌，他點開個人終端，盯著自己設置成光屏背景四年的圖——那是四年前，安正初發布在抖浪上的道歉聲明。
安安說，自己是他的蓋世英雄。
安安說，他愛他。
秦瀚按了按心髒。
切上抖浪，登陸個人專欄，點開編輯框——
@星常明：我的愛人是安正初，一名普通人。
初見他的時候，他弱小不堪，但勇義忘我；
認識他的時候，他茫然絕望，但不忘初心；
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自卑膽小，卻能坦然回應；
……
他有很多的缺點，但他有更多的優點。
他溫和又謙遜，柔軟又堅韌。
他懂得很多我不懂的東西，不懂很多我知道的東西。
他懂得的東西他不吝於跟我分享，他也會為了我去學習他不懂的東西。
……
他喜歡古文化，喜歡針線，喜歡下廚……
他還喜歡我。
他是我的歸宿，是我疲憊後放鬆的港灣，是我戰鬥歸來時家中的一抹柔光。
我愛他。
旁邊，睡得臉頰紅撲撲的安正初仿佛做了個美夢，唇角彎出好看的弧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