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就算隔了一千多年,安正初也知道“白癡”不是什麽好話。問題是,橫刀這語氣態度不像在辱罵他,反倒像是……帶著點親昵的訓斥。

安正初有點窘。

別想多了!!這肯定是文化差異!他在心裏給自己解釋道。

橫刀還在繼續:“你見過用自己樣子玩遊戲的嗎?你是不是傻掉了?”他簡直要被安正初打敗了。

他這頗為激動的反應讓安正初也跟著擔心起來了:“不能用自己的樣子嗎?”是不是有什麽忌諱?還是……“是不是有什麽法規條例說不能用原貌?”

“那倒不至於。”橫刀沒好氣地給他解釋,“遊戲裏多仇殺。雖然星域遼闊,但說不定哪天就在路上遇到你遊戲裏的仇家。有些人現實遊戲分不開,遇上了就容易出事。”至於出什麽事,不言而喻。

全息網遊初初興起的時候,這種尋仇事件就層出不窮。慢慢的,除了生活玩家或特立獨行的小年輕,所有人都約定俗成般不用自己的樣子玩遊戲,即便不想改變太大,也會做些或多或少的調整。

見過把自己弄醜的,就沒見過原樣就上來玩遊戲的。這家夥……

“你真的有24歲嗎?”用自己的原貌的行為,實在是太……幼稚了!

橫刀捏了捏眉心,開始擔心起這個小白癡的現實生活了。

“隻是擔心這個嗎?”安正初對自己被鄙視年齡的話毫不介意,反而還鬆了口氣,“那就沒事。反正我也不出門。”

橫刀一怔,蹙眉看著他:“什麽意思?”哪有人不出門的?就算是職業玩家,也總會有出門的時候。“即便你不出門,萬一在遊戲裏得罪了誰,被人拍照錄像什麽的,再到網絡上胡亂詆毀造謠一番,你的朋友親人看了會怎麽想?”

安正初愣了愣,為他顯而易見的急切和關心。

他抿了抿唇,苦笑了下,依然搖頭:“真沒事,別擔心,我用原貌沒有關係的。”隻要不是觸犯法規條例,他並不怕用原貌。

在這個世界,沒有人認識他。他……沒有可去之處,沒有相識之人。

他用原貌,隻是想證明……這個世界,還有他這麽一個人。

橫刀原本還想斥責幾句,卻對上他帶著勉強的淺笑——他不明白濁酒一杯是為了什麽,但他已經不想再因此斥責他。此刻的安正初雖然臉上帶著淺淡微笑,卻仿佛像是……

快要哭出來一般。

橫刀心裏仿佛被什麽東西揪住一般,正想追問,安正初卻低頭看向懷裏吃完包子的李竹苓:“還要嗎?”

李竹苓搖搖頭。

安正初將剛才給他擦眼淚鼻涕的帕子疊起來,用幹淨的一麵給他擦幹淨手,再從桌上拿起一瓶果漿:“來,喝點果漿解解膩。”

瓷瓶還不到巴掌大,小孩子也能拿得穩。

李竹苓依言接過來,卻捧在手裏不喝,隻睜著紅腫的眼睛看他。

安正初了然,輕聲道:“我們吃完就出發,好不好?”

李竹苓這才抿了抿唇,低下頭就著瓶口開始啜飲。

橫刀安靜地看著他倆動作,不忍心再度提起容貌之事。他掃了眼安正初手上捏著的半個包子,皺了皺眉:“你也快點吃。”

安正初朝他笑了笑,低頭開始吃包子。

吃過包子,安正初帶著小竹苓到後院洗手擦臉,橫刀跟著去把自己的衣服收了並換上。

然後,三人才踏出竹屋,前往村長家。

一路過去,安正初左手牽著李竹苓慢慢走,一邊給他們介紹:“這裏叫季源村,聽村長說,這裏四季鮮明,每一季的更迭,都從這裏開始,所以這裏從很久以前就被人稱為季源村。”

橫刀走在他右手邊,不時轉頭看他。小竹苓畢竟還是孩子,聽了他的介紹,好奇地四處張望。

安正初微微笑,指著村子的西北方向:“有條大河從北邊山裏出來,繞過咱村子往南下。大河很漂亮,水很清,這條河還在村北的山腳下匯聚了一個大大的湖泊。現在是夏季,湖邊現在開滿荷花,特別漂亮,晚點帶你們去看看?”

李竹苓眼帶渴望地望了望那個方向,抿了抿唇,收回視線,歉意地朝他搖搖頭。

安正初暗歎了口氣,撫了撫他的發頂:“沒事,總會有機會的,以後我們再去看。”

橫刀掃了眼小孩兒頭上的字樣,淡淡地收回視線,繼續盯著安正初看。

安正初被盯了這麽久,自然察覺到幾分。

橫刀隻是在聽自己介紹。安正初這般在心裏告訴自己,但卻忍不住有些不自在。他側過頭,假裝繼續輕聲給李竹苓介紹:“這棵是杏樹,上麵的果子還小,再過十來天,就能吃了……”

橫刀瞅了眼他有些發紅的耳朵尖,心裏有幾分歡喜。會不好意思就對了。

村子不大,很快就到了村東頭的村長家。

隔著籬笆門,能看到院子裏有位雙鬢斑白的老人家正彎著腰在喂雞。

安正初牽著李竹苓走到籬笆門前,五指虛握,在小木門敲了敲:“張爺爺。”

頭上頂著“村長張遇”半透明字體的村長抬起頭:“誒,是阿酒啊。”將手上抓的穀粒撒出去,拍拍手,走過來拉開木門,“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不是去林子裏挖野菜嗎?”

因為牽著李竹苓,安正初隻是簡單地彎了彎腰權當行禮:“張爺爺,打擾了,我是遇到一些事情,想請您老人家幫個忙。”

張遇掃了眼李竹苓,就直直看向存在感極強的橫刀身上,逮著他上上下下的打量。

安正初忙朝他解釋:“張爺爺,這是我朋友,他叫橫刀。”然後他安撫般朝橫刀笑了笑,“這是我們村的村長,姓張。”他壓低聲音,“你跟我一起叫他張爺爺就好了。”

這是把他算在自己人行列了嗎?橫刀失笑:“別緊張。”向來排外,他早已習以為常,像濁酒一杯這樣的才是少見的。轉回來,他朝張遇點點頭,“張村長,我、在下橫刀。”不卑不亢,甚至帶著些許疏離。

安正初卻以為橫刀是不好意思套近乎。

聽到橫刀是用華夏語見禮,又是安正初的朋友,張遇臉色好看了不少。

安正初拍拍李竹苓的手:“竹苓,叫張爺爺。”

李竹苓對上頗有幾分嚴肅的張遇,往安正初身後躲了躲,怯怯地道:“張爺爺。”

這麽一輪下來,張遇臉上已經帶了幾分笑:“乖。”他把木門拉大,伸手引他們進屋,“走,進屋說話。”完了率先領路往裏走。

安正初忙牽著小竹苓跟上去。橫刀走在最後。

進了堂屋,幾人依序落座。

安正初摸摸李竹苓的腦袋,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從前到後大致說了一遍。再次聽到今日的經過,似懂非懂的李竹苓又開始抽噎。

張遇歎了口氣:“世道艱險啊……”他憐愛地看了眼李竹苓,轉向安正初,“那你想要我幫什麽忙?我們季源村向來避世而居,既沒有官府兵丁也沒有實力,報仇雪恨這種事情,是萬萬做不得。”

安正初連忙搖頭:“張爺爺誤會了。”他頓了頓,頗有些內疚道,“我隻是想讓村長幫忙找找小竹苓的其他親人。”

雖然他對待如待活人,但頭頂上的透明字體永遠都會提醒他,這是遊戲。他身為玩家,不可能一直帶著一個小孩。將之棄之不管,他更做不出來,隻好折中,給他尋找剩餘的親人或者歸宿。

張遇皺眉:“親人?”他再看一眼李竹苓,登時明白過來,“可有什麽線索?”

安正初忙將李竹苓父親名字告之。

“李決明?!”張遇臉色大變,急忙追問,“可是行醫的李決明?”

安正初一怔:“不是很清楚,不過……”他看向橫刀。

橫刀會意,將儲物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到桌上。

安正初將東西推到張遇麵前:“這些是竹苓父母親的隨身東西。”

兩布袋隨身衣物,一個陳舊的小藥箱,幾本藥書,一個洗得發白的錢袋。

一看到那個藥箱,張遇登時如遭雷劈。他顫抖著手抓起一本書,翻開扉頁直奔右下角——

“決明啊……”瞬間老淚縱橫,“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李竹苓本就傷心,見此狀況,更是激動得放聲大哭。

安正初與橫刀對視一眼。看來是有線索了……

安正初也不知道是該喜該憂,隻能一疊聲地開始安撫一老一小。

好不容易,張遇才冷靜下來。隻見他抖著手摸了摸李竹苓的腦袋:“你父親曾經在我們村學醫,當年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不曾想,一眨眼過去,他的兒子都這麽大了……抱歉,我竟沒有認出你來,明明你跟你父親是如此相像……”

安正初聞言,小心翼翼問道:“張爺爺,李、李先生在我們村學醫術?是跟孫爺爺學的嗎?”他說的孫爺爺,自然是村裏唯一的大夫孫遠德。

張遇點頭,一臉悲意道:“也不知道老孫知道這事會如何傷心。”

安正初還想再問,橫刀按住他的手,開門見山道:“敢問張村長,可是知道李決明的來曆和親人在何方?”可不能讓這小傻瓜繼續扯下去,他還惦記著別的事情呢。

張遇歎了口氣,憐愛地看著李竹苓:“當然。”他臉色一肅,“阿酒,橫刀義士,”從聽說橫刀救了李竹苓及安正初倆人性命後,他對橫刀就不再露出探尋的目光,這會兒更是以義士相稱,“李決明與我季源村頗有淵源,他既已慘遭毒手,後續的事情,我們當義不容辭。”

安正初點頭:“張爺爺盡管吩咐。”

張遇抹了抹眼淚:“其一,必須將凶手找出來,繩之於法。其二,”他看看不時抽噎兩聲的李竹苓,“將小竹苓送回九曲城李家。”

【叮!是否接受任務:尋找殺害李決明的凶手並繩之於法。】

【叮!是否接受任務:護送李竹苓回九曲城李家。】

久違的係統音在耳邊響起,安正初看向橫刀,同樣收到任務提示的橫刀朝他點點頭。

安正初這才安心點下確認。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的等級和屬性,什麽複仇任務、護送任務,都是不可能完成,橫刀才是任務的主力。

等他倆都接下任務,張遇鬆了口氣:“人海茫茫,複仇之事暫且不急。小竹苓……”他看了眼安正初,“小竹苓也暫且交給我和老孫照顧吧。”

安正初茫然:“啊?不是說送他回去嗎?”

橫刀也皺起眉頭。

張遇掃了他倆一眼,冷哼:“橫刀義士便罷了,你也不看看你,連隻雞仔都抓不住,還沒走出村子範圍就得被野獸吃了,怎麽送?”

橫刀:“噗——咳咳。”

安正初:……

作者有話要說:

安正初:……你在笑話我?

橫刀:……不,我隻是嗓子癢。

安正初斜眼。

橫刀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