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堡後半裏遠的墳場。

疏星伴月,是個很清朗的夜晚,由於是墳場,所以顯得淒迷。

巨大的無名塚象一座山。

一條婀娜的人影從草山之後姍姍而現,青衣蒙麵,她略事停留,舉步向外走。可能是想什麽心事,走的很慢。

就在青衣蒙麵人離開草山-箭之地後,山頭長草-路向下紛披浪裂,原來是-個人從墓頂滾落,到地起身,是-個蓬頭小子,他望了望青衣蒙麵女的背影.喃喃自語道:“終於等到她了,奇怪,她怎麽知道這條通到堡裏的秘道?這條秘道堡裏知道的恐怕不到五個,其中文章大了。”

說完野兔般竄向側方,然後伏身鑽墓隙墳道外走。青衣蒙麵女來到墳場出口的破亭子邊,忽地止步。

亭裏地上一個毛頭小子四仰八叉地好夢正酣,鼾聲還真不小。

“浪子三郎?”她輕叫了-聲。

睡在亭子裏的正是繞行而至的浪子三郎他裝得可真象,熟睡得隻差沒流口水,鼾聲頗有韻律。

青衣蒙麵女輕輕地挪步到亭台旁邊,揚起了纖手。

“嘻!這……怎麽可以,我浪子三郎在道上要是有身份的。”

翻了個身,又開始打鼾,他是在說夢話。

青衣蒙麵女縮回手,靜立了片刻,點點頭。

“起來!”她大叫一聲。

“嘩!”浪子三郎活跳蝦般蹦了起來,揉揉眼,睜大:“怎麽又是你?”

“我正要問你,這鬼地方對你……”

“不必問!”浪子三郎搶著說:“我是個飄泊浪子,象浮萍一樣沒有生根之處,破廟爛亭是不花錢也不怕人攆的安身之所。”

“為什麽專揀墳場?”

“人要是習慣了一個地方或者是一種行為,手腳便不由自主,那姑娘價錢呢?我們兩次見麵都是這鬼地……”

“臭小子,少耍嘴皮子,你還欠我樣東西。”

“我……不借不討,我欠姑娘什麽?”

“命!”

一個字,很冷,眸子裏又迸射針芒。

“這……從何說起?”

“上一次被你溜了,今晚可沒那麽便當!”

“喲嗬!姑娘說的跟真的一樣,憑我浪子三郎還會開溜麽?古話說:好男不跟女鬥,我是堂堂男子漢……”

“少臭美,還有句古話你可能沒聽說過……”

“憑我浪子三郎的學問,沒什麽沒聽說過,什麽?”

“好女專殺臭男人!”

“哇!”浪子三郎退了一步,摸摸身上,湊近了鼻子聞聞,偏起臉:“好象沒什麽味道,欠真的臭麽?”

“撲哧!”青衣蒙麵女突然笑了出來:“三郎,我忽然覺得你很有意思.能說善道,身手不賴,氣質也好。”

“嘻,,真的?”浪子三郎現出樂不可支的樣子?“姑娘是識馬的伯樂,我浪子三郎今天遇到知音了,本來嘛,我自己也覺得真的不賴,隻是時不來運不轉而已,這麽說,姑娘……你願意嫁給我麽?”

“吃!”青衣蒙麵女又忍不住笑了一場:“跟著你住破廟爛亭?”

“哦!不,不,如果姑娘肯嫁給我,我會想辦法弄錢,要讓你衣錦穿羅,吃香喝辣,不受一點苦……”

“三郎,銀子我有的是,絕花不完,不必你去弄,嫁給你是你的福氣,不過,必須要經過考驗,考驗懂不必?”

“懂,懂,當然懂,就是說一切要聽姑娘的。”

“對!你真聰明。”

“不過……”浪子三郎在搔頭。

“你想說什麽?”

“嘻!我是覺得……”浪子三郎喘口氣:“我是想,姑娘臉上蒙著布,根本不知道你的長相,要是你的年紀可以做我娘,加上一臉大麻子,那豈非慘了?”

“臭小子,你少放屁,簡直是胡說八道。”

“姑娘,我就是說實話!”

“聽著,從我說話的聲音你可以知道我的年紀不比你大,身體不必說,臉孔嘛……不是大美人也算小美人,我是欣賞你聰明伶俐又風趣,跟你在一起一定很快樂,不過這得用時間觀察,用事實證明,這就叫考驗。”

青衣蒙麵女說的煞有介事,就象是真的-樣,聽了使人暈陶陶。

浪子三郎真有些暈陶陶。

“那姑娘要我怎樣?”

“從現在起,聽我的話,替我辦事,要有耐心等。”

“可以!”浪子三郎拍胸脯。

“好!現在你替我辦一件事……”

“什麽事?”浪子三郎昂頭挺胸,迫不及待的樣子。

“替我查浪子十三的來路。”

“這……”浪子三郎立變苦瓜臉,連脖子都縮短了。

“怎麽?馬上就當孬種?”

“不是……裝孬種,我怕十三公知道我在摸他的底會剝我的皮,你不知道他的本事有多大,簡直是……”

“不用多說了,一切拉倒。”

“浪子三郎哭喪著臉,在亭子裏來回走動,一頭亂發抓得全部衝天而起,許久,突然下了決心,叉腰一站。

“好!我去辦。”

“唔!好!”青衣蒙麵女點頭。

“如果事情辦妥了,哪裏去找姑娘?”

“就在此地。”

“姑娘每天都待在這裏”

“當然不是,不過……你一來我就會知道。”

“就這麽說定了?”

“不錯!”

“要是姑娘將來反悔不嫁給我……”

“你要怕就解除約定。”

“好!我……我不怕。”浪子三郎喘口大氣。

“三郎!”青衣蒙麵女的目光變得極為柔和,聲音也相當嬌軟:“我們之間已經有了約定,在這一段考驗的時日裏,我們得密切合作,彼此關注,我們的禍福是相連的,至於表現到什麽程度,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當然,這點我非常懂,對這種事……嘻嘻!我浪子絕對不傻,不但內行,而且很拿手。”浪子三郎得意忘形地說。

“你是說這種事你做過,而且常做?”

“當然!哦!不,不,頭一次,這是第一次,我的意思是我並不笨,響鼓不用重槌,隻消一點便好。”

“你的確是相當機伶。”

“好說!”

就在此際,旁邊不遠突然響起了話聲。

“這小子大概是想女人想昏了頭,竟然一廂情願,敢打十三公子的主意,真的是老壽星上叫活膩了!”

“不知他那裏借來的膽子?”聲音很柔媚。

浪子三郎望了青衣蒙麵女一眼,然後轉注側方墳堆。

聲音又起-一

“玉姐,這檔事該管麽?”

“當然該管,我們欠了十三公子人情。”

浪子三郎“嗨!”了一聲道:“這鬼地方人鬼不分,鬼不怕人。”

轉過臉來:“姑娘,我們走吧?”

兩條人影從荒墳堆後轉了出來,-男一女,男的手搖折扇,看上去是個少年佳公了,女的衣著華麗的少婦,風韻十足,從移步的姿態顯示出**意盎然。

兩人步到亭邊。

“喲嗬!”浪子三郎拍手:“原來是你們兩位,幸會!幸會!”

“你認識本人?”男的開口。

“當然,我們是同類!”

“同類,什麽意思?”

“不是童子的童子,不是同類是什麽?”說著,目光掃向女的,點頭道:“這份打扮比穿道袍好看多了。”

現身的是“陰陽童子”和道姑玄玉,她已改了俗裝。

兩人麵現驚容,互望一眼。

“小子”陰陽童子很有風度地笑笑道:“你……”

“喂!老童子,我浪子三郎也是成名的人物,別開口就是小子。”浪子三郎截斷了對方的話頭,昂頭發話。

“哦!成名人物,本人怎麽頭一次聽說?”

“這是你孤陋寡聞,耳朵裏塞了太多耳屎。”

陰陽童子轉望玄玉。

“玉姐,這小子說話很沒禮貌,怎辦?”

“要他永遠閉上嘴不就結了?”

““好主意!”

青衣蒙麵女冷哼了一聲。

“玉姐,有人不平喲?”

“如法炮製!”

“可是……我一向憐香惜玉!”

“好弟弟,不許打歪主意,姐蛆我會不高興。”

兩人一搭-唱,肉麻至極。

青衣蒙麵女又哼了一聲,冷冰冰地道:“你們兩個最好是收斂些,別太目中無人,我不想罵出不好聽的話!”

“哈!”浪子三郎拍手:“姑娘,我知道你想罵出的那句話,狗男女,不知羞恥對不對?”這等於是他罵的。

玄玉不怒反笑。

陰陽童子也也笑笑,折扇一闔,敲了下手心,又“唰!”地張了開來,扇了扇,麵不改色地道:“浪子三郎,你到下三輩子還後悔你在這一世妄逞口舌之快,你將進拔舌地獄,你知道活拔舌頭是什麽滋味麽?”

浪子三郎滿無所謂地道:“想來是又苦又酸又澀。”

玄玉突然拉了陰陽童子-把,柳眉挑了挑。

“好弟弟,不對!”

“什麽不對?”

“浪子三郎,浪子十三,這當中恐怕……”

“噢!玉姐,要不是你提醒我倒疏忽了,我們不能跟十三公子起誤會,這得先問明白。”說著望向浪子三郎:“浪子三郎,你聽見我玉姐的活了,你的名號跟十三公子相近,你們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存在?”

“半點都沒有。”

“那你為何敢用這名號?”

“豬有名、狗有姓,人當然應該有個稱號,我之所以取這名字,是表示對十三公子的仰慕,他叫十三,我隻敢用一個三字,這叫什麽……忝……忝拉馬尾巴。”

“忝附驥尾!”陰陽童子加以更正。

“忝附驥尾!對,你還算有點聰明,驥是千裏馬,叫它好馬很正確,尾巴當然就是尾,忝拉好馬尾馬最妥當,沒讀書的人也聽懂,我是怕你們聽不懂,所以才如此說。”浪子三郎洋洋得意地加以解釋。

“好弟弟!”玄玉又碰了陰陽童子一下:“寧可錯放他一馬,可不能得罪十三公子,我們還是走算了?”

“這……”

“走呀!”

兩人就這麽離開了。

“三郎,這雙狗男女說是欠了浪子十三人情?”青衣蒙麵女開口。

“我不太清楚。”

“以陰陽童子的作風,招惹了他不是會如此善罷甘休的?”

“問題出在那婆娘。”

“何以見得?”

“話是她先提出來的,我看有三個可能……”

“噢!那三個可能?”

“一個是真的欠了十三公子的情,所以才主動現身,-個是她見了我不怕折扇所暗放的毒而自我下台階,最後一個是她忽然想到了什麽點子而敲退堂鼓,不過……不管是哪-個可能,慢慢就會明白的。”

“你真的很聰明!”

“姑娘,我最喜歡人家稱讚我聰明,最討厭人家說我笨,你真的是我的紅顏知已,我願意為你賣命!”

“三郎!”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很高興聽你說這句話,你該走了,快去辦你的事,記住,你-有消息便到這裏來等我?”

“錯不了的,好,我們……勞燕分飛!”

“咕!”青衣蒙麵女忍不住笑出聲:“不是勞燕分飛,我們還要見麵,應該說暫時分手。”

浪子三郎星丸跳擲般離去。

青衣蒙麵女望著浪子三郎逝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如果他是裝瘋賣傻,這個人便相當可怕了,得小心應付,等他挖出了浪子十三的底,我再設法挖他的底,他一再光顧這墳場必有所圖,絕對不會如他所的那樣!”

一條黑影在墳場中央的土堆間出現,從頭到腳一身黑,月光下有如幽靈顯現。

青衣蒙麵女飄了過去,雙方會合。

這時,側方的墓隙間也伏了條人影,是浪子三郎,他離開墳場之後,又迂回暗地繞了回來。那條幽靈似的黑影赫然是黑衣蒙麵婦,浪子三郎大感驚奇,兩個蒙麵女人會在一道,她倆是什麽關係?同時出現墳場有什麽圖謀?”

這一發現使原本複雜的情況顯得更加撲朔迷離,也表示了石家堡自老堡主“武林千歲”石中龍退休之後麵臨的嚴重挑戰,天下第一家的風光銳滅,威勢不再。

盛極而衰是自然之理,古往今來不斷地在循環,這是所謂的天道麽?

浪子三郎在暗中搖頭。

“我已經照你的話做了!”青衣蒙麵女說。

“很好!”黑衣蒙麵婦回答。

“不過……我很擔心。”

“擔心什麽?”

“他的武功高得驚人,深淺難量,顯見來路絕不簡單,而且兩度在此地出現,意圖不明,弄得不巧,會被他倒打一釘耙!”

“這個……你多加小心,心理上必須有所防備,縱使有什麽意圖,目標也不是我們,謹記我們的原則。”

“是!”

浪子三郎心裏起了疙瘩,她倆口中的他正是自己,很明顯是想利用自己,這真應了-句俗話各懷鬼胎;也好,彼此彼此,看誰的道行高。

黑衣蒙麵婦說“謹記我們的原則”,這句話頗堪玩味,她們的原則是什麽?我們二字又代表那些人。

數條人影緩緩朝墳場中央移來。

“有人來了。”

“是巡邏的武士。”

“我們回避?”

“慢著,等我看……”黑衣蒙麵婦回答一抬手,靜靜觀察,巡邏的又接近了些,她沉凝開口:“製服猛獸最好的辦法是先斷其爪牙,凡屬助紂為虐者除之不為過,你先避開,由我來應付。”

“好!”青衣蒙麵女隱起身形。

黑衣蒙麵婦也側身到墳堆的陰影中。

來人更近。

浪子三郎看清了,來的一共五個,四個勁裝疾服的武士,為首的是中年長衫客,並不陌生,赫然是石家堡的武士統領“火神”袁子豪,他所設計的火器是當今江湖一絕,是令人喪膽的人物,黑衣蒙麵婦將如何對付他?

五人已臨切近。

黑衣蒙麵婦突然現出身形。

“什麽人?”袁子豪大喝一聲。

四名武士立即散開,同時平端起噴火筒。

“袁統領!”黑衣蒙麵婦聲音很平和。

“你看我是誰?”黑衣蒙麵婦很快地掀了-下麵布。

“啊,原來……”袁子豪驚聲後退。

“噤聲,不許泄漏。”

“是!”袁子豪恭應一聲,抬手示意手下後退。

四名武士立即收筒後退。

浪子三郎大感意外,她是誰?何以堂堂石家堡武士統領會對她如此恭順?可惜他無法看到她稍露即隱的麵目。

“袁統領,你過來我有話告訴你。”

“是!袁子豪走近。

黑衣蒙麵婦作出要密語的樣子,袁子豪立刻躬身附耳去,雙方貼近,悶哼陡傳,袁子豪踉蹌倒退,抬手戟指黑衣蒙麵婦:“你……你……”

黑衣蒙麵婦揮掌。

袁子豪倒栽出去,撞上墳包才趴下,不動了。

事出猝然,四名武士無法立即應變。

黑衣蒙麵婦閃電掠上,青衣蒙麵女也同時撲出,慘哼暴起,四名武士栽倒,連為可被殺都不知道。

浪子三郎正要現身,一想又止住。

詭女怪婦為何殺人?

是為某種原因滅口還是剛才所謂的先除爪牙?”

“如何處置?”

“老方法,快,不能留痕跡。”

二女動手把屍體拖離現場,到一箭之外的另一大墓。

浪子三郎的腦子有些紛亂,這是完全意料不到的情況,他沒機會阻止,這是直覺的反應,而隨之的另一個意念是即使有時間也不必阻止,死者是石家堡數-數二的銳牙利爪,不知流了多少江湖人的血,被殺是應該的,猛獸是噬人,除了本身的力道,大半依賴爪或的尖利,所以拔牙斷爪真的並不為過。

屍體搬完,二女也失去了蹤影。

浪子三郎伏匿了一陣,想看看黑衣蒙麵婦的說的老方法是怎麽回事。

於是,他起身走向不遠處的那座大墳。

墳就是墳,周遭沒有任何異樣。

真的是不留絲毫痕跡。

沒坑沒洞,屍體到何處去了。

浪子三郎很納悶,邊想邊仔細搜視他終於發現墓前野草有拖拉過被壓倒的痕跡,痕跡到墳前為止。

墓碑已倒,半截埋在土裏,扳一扳,沒半點鬆動,前端有塊石桌麵浮在地麵草叢中,他下意識地用手卻挪,能動,他的心也跟著-動,用力推開,赫然發現下麵掩著一個黑洞,他倏然了悟,屍體被扔到黑洞裏去了。

黑洞的形成不用說是大墳的墓室年久下陷。

呆了一會,他坐下想

二女會不會藏身黑洞之中?

黑衣蒙麵婦說的“老方法”,證明這不是第-次如此處理屍體,到底已經有多少人被殺,互都又是些什麽人?

二女的目的是“玄功解”還是蓄意要毀石家堡?

她們身後又是何方神聖?

非找出答案不可。

心念之中,他抓了個石頭朝黑洞中拋了下去,好一會才聽到沉悶的一聲“咚!”這證明洞穴很深,而且石頭是直落的,中途沒有回響,同時也否定了二女匿身其中的猜測,僅隻是一個處理屍體的場所,二女不知是如何發現的?於是,他把石桌麵還原。

他想,堂堂武士統領與四手下離奇失蹤,這對石家堡是極大的震撼,種種征兆顯示,天下第一家的末日到了。

不注重人道,便是違反天理,違反天理便會受到上天的懲罰,這是誰都懂的道理;在石家堡的傳位大典中,浪子三郎曾經自稱是“天理人道者流”九流之外的第十流,是戲言還是別具用心?

天道運行不息。

太陽又升空。

現在的時刻是辰已之交。

天下第一家的新任家主石家慶在大廳裏來回走動,象-頭被關在鐵棚裏的不安的猛獸,亟思有所突破。

他是應該不安,因為他的身份是家主也是堡主,接二連三的事故已使他感到山雨欲來風滿樓,事實上比山雨欲來還要嚴重。武土統領“火神”玄功解和四手下的神秘失蹤,不啻是焦雷轟頂,他托老父之蔭坐上了家主寶座,這種情況他從沒經曆過,老父中風癱瘓有口不能言,他連請求的對象都沒有,妻子月女和老二家輝固屬精明人物,但商量可以,通盤決策必須由他作決斷,他是一堡之主,不能依賴,更不能隨人左右。

二公子家輝進廳中。

“老二,有事麽?”石家慶立定。

“大哥沒忘今天的大事吧?”

“你是說定期會盟之事?”

“對,距正午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得先琢磨一下各盟派該如何配合共同應付本堡目前的局勢,別到臨時……”

“石家堡向人求助,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大哥!”石家輝皺了皺了眉:“通權達變是聰明的作法,爹退位之後,情勢大變,本堡遭遇了空前的困難,壓力與日俱增,切不可一意孤行,現在是真正要借助各盟派的時候,不能現講究虛麵子。”

“嗯!”石家慶長長籲了口氣:“就依你吧,接待的事宜都準備好了?”

“全妥當了!”

“我現在煩的是袁統領怎會突然失蹤?”

“我有兩個推測。”

“說說看。”

“第一、目前太原城龍蛇混雜,各方神聖聚合,有可能袁統領已落在有心人手中,這等於砍了武士們的頭,意圖是削弱本堡的力量……”

“以袁統領的身手,這麽容易被吃?”

“大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是光憑身手……”

“好,說另一個。”石家慶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第二、袁統領已經叛離。”

“這怎麽可能?”石家慶雙目圓睜:“袁子豪是爹的親信,爹對他寵信有加,而且平素表現的忠心耿耿,怎麽可能背叛?”

“大哥,人心難測!”

一名武士匆匆來到廳房前,行禮。

“參見大堡主、二堡主!”

“何事?”石家輝問。

“三才教派專人傳書,請大堡主親拆。”說著,跨步入廳,雙手呈上一個柬封。

石家慶接過。

“傳書人呢?”

“已經走了!”

“好,你下去!”

“是!”武士施禮之後退了出去。

“今天是會盟之期,三才教竟然派人傳書……”

“大哥,打開看了再說。”

石家慶撕開封口,抽出字箋,一看之下,臉色大變,激動得全身發抖,口唇連連翕動,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書信上說些什麽?”石家輝已感覺情況不對。

“你自己看。”

石家輝接過來一看,也跟著臉上變色,但她沒激動。

“三才教竟敢片麵解除盟約?”頓了頓又道:“他還問候爹的病體……奇怪,爹中風這檔事是機密,消息怎麽走漏出去的?三才教主既已知道,不用說這消息已經傳遍江湖了,看來將要大起風波。”

“哼!”石家慶猛一跺腳:“三才教主是自取滅亡,我非要三才教土崩瓦解,從江湖除名不可,哼!”

就在此刻,剛才那名武士又出現廳門。

“稟堡主……”

“又是什麽事?”

“青龍、飛虎兩幫和武勝門各有書信來到。”

兩兄弟臉色再變,石家輝上前接過,武士告退。

石家慶接過,逐一拆開,臉色轉青,把書信拋擲地麵。

“他們也-樣要解除盟約?”石家輝不看已料到。

“嗯!”這一聲嗯有如咆哮。

“要來的還是要來,隻是想不到來的這麽快。”石家輝竭力保持冷靜:“大哥,生氣無濟於事,我們得趕快設法應變,跟著來的必然更嚴重。”

“老二!”石家慶咬牙切齒:“調集本堡好手,由你統一指揮,把兩幫一教一門全部鏟除,不管你用……”

“大郎,一家之主豈可如此莽撞!”

人隨聲現,月女從內步了出來,花容朋貌,廳裏為之-亮。

“大嫂!”石家輝深深注目,神色有那麽一點異樣。

“月女,你聽到我們談放了?”石家慶挫挫牙。

“聽到了!”月女很沉著。

“你有什麽意見?”

“看來這局勢的形成,定然有野心者居中操縱,所以我們必須穩紮穩打,以不變應萬變,切不可意氣用事,首先派出精明幹練的弟子布線偵察,了解各種狀況,然後再謀對策,以本堡的雄厚根基,是不會輕易動搖的。”

月女大有指揮若定的大將之風。

“大嫂說的正是我想要說的。”

石家輝對這美麗的大嫂-向是言聽計從,從沒異議過,什麽原因他自己心裏明白。

“大公子,噢!堡主,玄武門掌門求見!”來稟報的是管事姚長明。

玄武門掌門“玄衣老人”俞大中,江湖中稱之為好好先生,為人謙和達禮,是普受尊崇的人物,足可當德高望重四個字。

“這位老先生何以突然來訪?”石家輝皺眉,有些象驚弓之鳥。

“看來必有要事!”月女平靜地道。

“有請!”石家慶抬抬手,說完望了月女一眼。

姚管事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有頭有臉的同道彼此訪晤,在江湖上是極尋常的事,但正好節骨眼上便成了不尋常,是以石家兄弟和月女都表現出相當的關切態度。

“俞門主駕到!”外麵傳進通報之聲。

玄武門掌門“玄衣老人”俞大中在姚管事的陪同下出現院地,瘦長的身形加上拂胸銀髯,極富長者風範。

三人迎出廳門,一番客套之後進入廳中各分賓主落座。

“俞老先生光臨有何指教?”石家慶開口。

“指教不敢,老夫來得冒昧,家主海涵!”

“豈敢,老先生忒謙了。”

“老夫專而來,乃是要見石老堡主。”

三人的目光齊齊閃動了一下。

“老先生要見家父何事?”

“有件要緊事必須跟石老堡主麵談。”

三人目光再次閃動。

“老先生能見告是什麽要緊事麽?”

“恕老夫違命,此事必須當麵跟石老堡主談。”

“家父……”石家慶隻說了兩個字。

“晚輩告罪!”石家輝接過了話頭:“家父退休之後已經謝絕訪客,不見任何……”

“連老友也不見麽?”玄衣老人捋了捋銀髯。

“事實如此,請多包涵。”石家輝欠身。

“家翁一向固執,老先生諒必熟知。”月女加了一句。

玄衣老人沉吟了片刻。

“既是如此,老夫告辭。”說著就要起身。

“老先生且請寬坐!”石家慶抬抬手:“老先生遠道駕臨敝堡,所要說的當是關係到敝堡的事情,家父退休之後又不過問任何大小事務,家慶忝為家主,有絕對的處斷之權,老先生直接跟本人談也是一樣,如果有何顧忌,舍弟與內人可以回避。”

“不必了,隻當老夫沒來過吧!”

三人互望一眼,石家輝。他深深了解大哥為人比較粗直,思慮不夠精細,話說多了可能失言,所以搶著發言:

“家父生平被同道誤解甚多,朋友很少,老先生是少數父摯之一,不辭辛勞枉駕,顯見事晨尋常,晚輩半膽請老先生賜教,如確實非家父決斷不可,晚輩會求家父破例迎客,老先生意下如何?”

“這個……”玄衣老人委決不下。

“舍弟言之有理,老先生何必如此堅持!”

石家慶已經出了不耐之色。

“好,老夫就真道來意,但請務必據實回答。”

“當然!”石家慶很爽快。

“先請問,外傳石老堡主中風癱瘓,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石家慶不假思索便回答了。

石家輝和月女為之皺眉。

“目前情況如何?”

“行動稍有不便!”石家輝搶著回答。

“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真是難料!”玄衣老人搖搖頭,感慨溢於言表:“現在老夫正式提出問題,不過事先聲明,老夫絕無他意,隻是想澄清事實,純屬個人想法,不涉及第三者。”

“老先生請說!”

三個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有關‘玄功解’的傳言確實否?”玄衣老人瞳孔放光,注定石家慶靜待下文。

“不知道!”石家慶脫口便答複了。

“老先生!”石家輝趕緊接話:“此事晚輩等的確不知道,因為家父……一被問及此事便大發雷霆。”

解釋得很勉強,因為石家慶一句不知道使他無法轉彎。

玄衣老人白眉連連緊舒,似在考慮一個很難的問題。

氣氛隨之沉重起來。

“老先生還有指教?”

月女插口追問一句,她從玄衣老人的神色看出對方言未盡意,似乎有什麽顧忌。

“老先生既然已提出話頭,就幹脆把話尾說出來吧?”

石家慶一向直率,所以一開口便近乎毛躁,的確,他不是當家主的材料,他接掌家主之位,隻緣於他是長子。

玄衣老人的目光逐一掃過三人。

“三位可曾聽石老堡主提過天下第一家這稱號的由來?”

三人互望一眼,搖頭。

“即是如此,老夫便不饒舌了。”

“能否請老先生賜告?”石家輝麵現迫切之色。

“二公子,僅尊既然絕口不提,一定有其道理,老夫自然不能多嘴,如果想知道,何不去問令尊?”

“老先生……”石家輝欲言又止。

“老夫不便說。”玄衣老人搖頭。

“老先生,晚輩實話實說吧!家父中風癱瘓在床,已經失去表達能力,是以務必請老先生明白指示。”

“真的如此?”玄衣老人驚聲而起。

“沒有會沮咒自己的尊親。”石家慶大聲說。

玄衣老人吐口氣又坐下。

“老先生,事關石家堡的淵源曆史,如果不見告,乃是為人子女的後輩莫大憾事,家翁已經不良於言.而老先生與家翁是至交,舍此再無問處,所以請老先生明白示知,後輩等感激不盡。”

月女朗脆地說。

“嗯!”’玄衣老人又考慮良久:“好,老夫說。”

三人會神聆聽。

“四十年前,石家堡在武林中尚未揚顯,隻是個無藉藉名的堡居,石老堡主……老夫該稱他石老弟,石老弟雄心勃勃,一心要出人頭地,揚萬中原:其時,武林中有兩大傑出高手,-位是‘武林第-怪’雙木先生,背後人稱林老邪,另一位自封‘江湖第一人’的江天尺,此二人武功之高在當時無法衡量。”

這時,有丫環獻上香茗。

玄衣老人潤了潤喉才又接下雲-一一

“石老弟一方麵是勤學苦練,另方麵是奇緣輻輳,所以有了極高的成就,他的目標是挑戰‘武林第一怪’和‘江湖第一人’,這是任何高手所不敢做的夢。”停了停又道:“結果他成功了,但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三人聽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在泰山日觀峰頂挑戰‘武林第-怪’,激鬥了三天三夜,受的重創不說,全身的血幾乎流盡,最後雙雙倒地,差點兩敗俱亡,而他憑著超人的意誌先站起身來,他算贏了,就贏在這一點上,事後休養了一年才複原。”

“再來呢?”月女忍不住問。“林老怪退出江湖,從此不知所終。?

“另-位又怎樣?”

“挑戰‘江湖第-人’江天尺是太湖之濱,耗時比較短,兩天-夜,但打得更是慘烈,手腳手腳兵刃暗器全用上,結果以半招險勝,江天尺也告隱遁。”

“這兩樁驚天動地的武林大事何以沒傳江湖?”

“因為無人目睹,石老弟也守口如瓶,如果說有第三者知道,那就是老夫,石老弟是在一次醉後吐露的。”

“啊!”石衣慶和月女同聲驚歎。

“這怎麽關係天下第-家?”石家輝激動地問。

“很簡單、第一怪、第一人都已落敗,剩下的當然隻有第-家了。”

“老先生說這秘辛還沒有別的用意?”

“有,江天尺已經重出湖而,而且人已到太原。”

“啊!”三人齊聲驚呼,麵目變色。

沉寂了片刻。

“江天尺重出江湖的目的是要找家父?”石家輝又問。

“那是必然的。”

“老先生剛才提到‘玄功解’……”

“對,這是老夫來此地主要目的,如果令尊真的擁有‘玄功解’,那江天尺現身的目的是雙重的,一是雪四十年前的落敗之恥,另外便是想謀‘玄功解’,老地在想,要是令尊持有這本解。應該已練成至上玄功,便不懼江天尺之來,如果傳言不實,後果便很嚴重,所謂來者不善,萬萬想不到令尊已經……”

“會不會是……”月女說了半句。

“會是什麽?”石家輝問。

“爹中風……會不會是練玄功而走火入魔?”月女沉聲說。

“這很有可能!”玄衣老人立即點頭代答。

“唔!大嫂居然會想到這-點,做兄弟的實在佩服。”

石家輝討好地說,講實在的,這句話並不怎麽得體。

“何不就請老先生替爹診視一下?”石家慶開了口。

“不,大郎,爹在還能言語時曾經囑咐過,除了二娘他不見任何人,也不許動他,看來……爹可能有什麽道理。”

月女反對這建議。

“對,大哥,我們不能違反他老人家的意思,爹也許有自愈之道。”

石家輝永遠是站在月女這-邊。

“我怎麽沒聽說?”石家慶有點渾。

“是娘說的!”石家輝馬上圓了一句。

石家慶默默無語。

玄衣老人是好好先生,但也是老江湖,察微知著,江湖人物多少會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隱麽,他不能不知趣。

“你們兄弟不必爭,老夫我對歧黃這一道是外行,即使看了也無濟於事,以令尊的修為,可能真有他的道理,老夫心意已經盡到,過些時再來探望,至於如何應付當前局麵,你們好好商量著辦,就此告辭。”

說著站起身來。

三人跟著起身。

“老先生遠道而來,至少盤桓幾日,容晚輩們盡些心意,同時有些問題也好討教。”

石家輝一臉誠意。

“老夫還有急事不能久留,令尊方麵就請代為問候。”

“既然老先生有急事,晚輩就不敢強留了。”

三人送走玄衣老人之後又回到廳裏。

“老二,為什麽不讓俞老先生去見爹?”石家慶很不高興地問。

“大哥,目前是非常情況,人心難測,萬一出了岔誰也擔待不起,而且你忘了爹是住在密室裏,除了至親幾人,誰也不能進去。”說完,轉向月女道:“大嫂,你剛才說爹之中風,很可能是練功走火入魔,非常有道理。”

“我隻是胡亂猜測,也許真的是中風。”

“爹還能眨眼睛表示可否,我去請娘試看。”

“二叔,恐怕沒用。”

“為什麽?”

“爹如果不願表示,誰也無法勉強,就象‘玄功解’二娘問過兩次,爹不眨眼也不閉眼便是最好的說明。”

“但總得要試試。”石家輝婉和地說。

“那就去試吧,回頭我們要共商應付局勢之道,俞老先生古道熱腸,巴巴地趕來傳報‘江湖第一人’江天尺出現太原的消息。這也得說給爹聽,雖然他老人家已經不能行動,但總得讓他知道眼前的形勢。”

石家慶總算用了心思。

“我們一道去!”月女沉聲道。

地下密室。

“武林千歲”石中龍躺在**。

二夫人玉鳳坐在床頭,石家兄弟和大媳婦月女圍在床邊,每個人的臉色都無比的沉重。

二夫人已經說完了該說的話,現在她開始問-一一“老爺子,兩個問題,是,你就眨下眼,不是,你就閉下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石中龍不眨眼也不閉眼。

“老爺子,你聽不懂我說的?”

石中龍依然沒有反應。

四個人的眉頭全鎖了起來。

“爹,‘玄功解’是不是在我們家中?”石家慶忍不住開口:“這關係非常重大,你一定要告訴我們?”

“爹,您不是還能眨眼麽?”石家輝加了一句。

石中龍仿佛睡著了,隻是眼還瞪著。

“爹,到底有沒有嘛?”石家慶相當焦躁。

“老爺子,你表示呀?”二夫人也已無法平靜。

“爹,是我們不該問這問題麽?”月女柔聲說。

石中龍眨了下眼。

“爹表示我們不該問。”石家慶脫口說。

四人互望了一眼,不明白為什麽不該問。

“老爺子!”二娘苦苦一笑:“既是不該問我們就不問,另外一個問題,你中風是不是練功引起的?”

“石中龍又是先前模樣,不表示可否。

“爹,又是不該問麽?”石家輝說。

石中龍又眨了下眼。

“老不該問,這……這怎麽回事?”

石家慶一向沉不住氣,反應都是直接的,心裏想到什麽馬上就會出口,說好聽是豪爽,說不好聽是粗魯。

“你們都出去,讓你爹靜一靜,等我來慢慢問個明白。”

夫人邊說邊以目示意他們出去,她考慮到也許丈夫有什麽隱衷,不願讓兒媳聽到,但又不能單獨要月女離開,所以幹脆就把三個都打發出去。

三人無奈隻好離開密室。

剛到後院,姚管事已倉惶地迎了上前。

“家主,大事不好!”

“什麽大事不好?”石家慶瞪眼。

石家輝和月女麵露驚容。

“俞掌門人遇害!”姚管事的聲音是顫抖。

“什麽?俞老先生被殺?”石家慶暴吼。

“是的,就在堡外不遠的地方。”

一向最冷靜的石輝這時也大大激動,月女花容失色。

“人呢?”

石家慶喝問。

“還在現場!”

“我們去看!”

堡門外,寬坦的馬道邊疏林草地聚集了不少人,全部是石家堡的武士,還有總管“萬事通”秋兆年也到場。

“玄武門”掌門玄衣老人,直挺挺躺在草地上。

石家堡周圍三裏之內不許流血的禁令已成地去。

家主石家慶夫婦,二公子石家輝和姚管事等四個匆匆奔到。

武士們閃開,秋總管迎前,施禮。

“家主,大少夫人,二公子!”

家慶、家輝和月女呆了半晌。

“秋總管,人是如何被殺的?”

石家慶栗聲問。

“巡查弟子們發現時已是屍體。”

“致死的原因?”

“全身沒有外傷.也不是中毒,原因未明。”

“俞老先生一門之長,並非等閑之輩,是什麽人有這麽大能耐要他的命?殺人的目的何在?”

石家慶在自語。

石家輝上前仔細翻檢屍體,象忤作驗屍-樣,久久才直起身來道:“是死於一種內家的至高掌力。”

“能查出武功來路麽?”石家慶問。

“不可能。”石家輝搖頭:“這掌力十分霸道,不但震碎了內腑,連背脊骨也震折了,看來是一擊斃命。”

“震碎內腑照理應該吐血,可是不見……”

“這就是駭人之處!”

“江湖上誰具有這等身手?”

“大郎!”月女開口:“我看先把俞老先生的遺體搬進堡裏.快迅通告玄武門.別的我們慢慢再研究.凶手殺人定有目的,必須還會有進一步的行動,眼前可不必妄加猜測,一定有蛛絲馬跡可循。”

“好!就這麽辦,秋總管,你負責處理。”石家慶發令。

“遵命!”秋總管恭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