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就那樣毫無征兆的下了起來。

烏雲堆積在天際,天黑得就像深夜,建築物裏的燈火顯得特別的遙遠和溫暖。

“大人,大人……”緊隨著太傅的隨從喚著沒有了聲音,雨水從她張開的口裏灌了進去,堵住了她要說的話……而大人根本就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這時候要勸說她停歇,實在不可能。

城門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要關了,能趕得及麽?

笑笑渾身都濕透了。雖然穿著蓑衣,雨水還是沿著領子灌進去,她能感覺到就連衣服緊貼在身上,就像多了一層沉重濕冷的皮膚。眼睛睜不開,視線一片模糊,根本就是靠直覺操控著馬匹的方向。

自己的騎術不錯,她有點欣慰的想,雖然不想別人想那樣用來上陣殺敵,但是在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已經很足夠了。

遠遠的見到座黑壓壓的東西,跟烏雲不一樣的是那上麵有紅色的光亮,那就是城牆了,紅色的是風燈。天太黑了,守城的士兵點燃了風燈,在她看來,那就是對她的指引。

精神一振,她揮鞭催馬,驟然加速,飛快的往城門衝去。

守城的官兵正在抱怨這鬼天氣,看著附近都沒有人,正打算關上城門。就在費力把厚重的城門推到一半時,突然聽到一聲霹靂一般的聲音:“等一下!住手!”

恰好一道閃電劈下,天地間像被劈裂了,在那亮光中晃了下,眾人呆怔時,一匹快馬飛快的從半閉的城門中飛馳衝入,馬蹄帶起的泥點子濺了大家一頭一臉。

“哎,停停……!”

她們還沒有來得及盤查呢。

第二匹第三匹……也來了。

“快讓開!”

饒是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急急跳開,讓過馬蹄濺起的泥水,但就此一腳踩進水坑的也不少。

“欺負人哪這是!”有人生氣的大叫:“進城要盤查!盤查!”

“啪”的一聲,一塊平平的東西被擲到了地上,是名刺。白銀打成巴掌大小的名刺,當朝殿閣大學士,太女太傅的名刺。

守城的官兵們半晌回過神來,“這是出事了麽……?太傅這麽急……”

“……要打仗了麽?”

“啐,大學士是文官……”

“大學士好像去治河了……這麽大的雨,定是發水了……”

笑笑的馬在空無人影的街道上狂奔,遠遠的瞧見自己府邸門前的燈火,再近點便見到燈是握在一個人手上的,她的眼睛不爭氣的模糊了一片。

她衝到跟前猛勒住馬,那個人受驚一般往後退了退,隨即飛快的貼上來拿傘遮住幾乎是滾下來的她。

“你這傻瓜!我都穿著蓑衣呢……反正都濕了,搭上你不合算。”笑笑埋怨著把傘往煙嵐頭上推,一麵扔下馬韁就大步往門裏走。

穿過院子,走上曲廊,便見一大一小在廊上來來回回的亂轉。

聽到腳步聲,兩個都停了腳步,接著……笑笑忙道:“別,別撲上來,我身上濕!”

丹麒奔了兩步站定了,想說話又咬著了嘴唇,眼睛不安的亂轉,欲言又止。

小碧羽飛快跑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腿:“娘……娘……我有妹妹了……妹妹……”

“沉璧他生了?”她瞪大眼睛。

“還……沒……”丹麒眼睛裏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一天一夜了……”他猛的咬住嘴唇,臉色變白了。

“我趕回來就沒事的……”笑笑心直往下沉,仍不得不安慰他。

“他不讓我們進去……隻等著你……”丹麒的眼睛忽然泛起淚光,等她經過,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你要救他……自己一個人生孩子……好痛……好孤獨……那時沒有他……我……我就生不下來了……”

“我知道了,你別擔心!”笑笑握了他的手一會兒,放開,“我馬上去,有我在,他不會有事!”

她舉步往沉璧的房間走去,越走越快,最後簡直是飛奔起來,身後抖落一灘灘的水跡。

煙嵐放下竹傘,慢慢走過來,抱起了見到爹傷心一臉無措的小碧羽。

“煙嵐,你說,你說,他為什麽不讓我們幫他……”丹麒終於哭了起來。當年妻主不在身旁,雖然有沉璧煙嵐兩人陪著,但如身處孤島那種恐懼絕望是他永遠也無法忘記的,現在沉璧把自己獨自鎖起來,連他們都不見,他擔心得心都要碎了。

沉璧人不多話,冷冷淡淡,跟他的性子一點不投合,他開始還以為別人瞧自己不起,這個從大侍升上來的爺,地位再低微不過了,不知踩了什麽狗屎運,小悅還先讓他進門,排在自己前頭!他竟敢就瞧不起他了!

這份偏心他一直都介意,是以平日跟煙嵐親近,跟沉璧是存了心病,招呼也很少打的。所以上次他生產,小悅不在身邊,他不知多怕,怕這人會害了自己的孩子。

這個人懂醫術,還是連林太醫都佩服的國手,要害死個把人還不容易?他在宮廷裏長到十六歲,什麽樣的肮髒手段不知道!

他那時疼得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心中充滿了絕望,雖然死死撐著,最後還是不支暈迷了過去。他在暈迷中,殘餘的知覺還在不住埋怨著自己,他怎麽能這樣暈過去,讓別人對自己的孩子為所欲為,他恐懼得心尖都在打顫,但就是沒有力氣撐開眼皮。

但當他再睜開眼睛時,見到的卻是一雙凝視著他黑玉一般明凝的眼睛,在那之前,他從沒有對視過這雙眼睛,從不知道他的眼睛原來長得這麽美。

沉璧見他醒來,好像猜到他想些什麽,很快的抱來了一個孩子,放在他麵前讓他瞧,“是男孩,很健康……”

他瞧瞧那皺巴巴的紅皮猴子一般的小孩,皺了皺眉頭,然後便見到他眼裏溫和的笑意,像是靜謐湖麵一波波泛起的漣漪。

“你要抱抱他嗎?”

“不要了,我……還沒有力氣,怕摔著他。”他聽到自己語氣裏有著不習慣的溫柔,像是被麵前這個人傳染了一般。

“你抱著他就好,你,是他的三爹爹……”

說完這話,他如釋重負的笑了,信任是突如其來的,這個人,他覺得可以信任他一輩子。

“轟……”又一個滾雷炸了下來。

他猛的一抖,握緊了拳頭,盯著走廊深處,那自小悅踹開衝進去後就又被緊緊鎖起來的門。

“你要好起來啊,父子平安……你要生個女兒,我,我也不介意!”

“別擔心,很快就沒事了,很快……”抱著碧羽的煙嵐瞧著簷下不絕淌下的雨水,眼睛裏麵是黝黝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