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沉璧終於是醒了,可是虛弱得很,瞧了兩個小孩一眼,喝了兩口湯便又歪頭睡去,什麽話也沒有說。

笑笑甚至沒有機會告訴他自己明天就要離開了。

兩個小孩都是皮皺皺紅通通的,男孩靜一些,眼睛總是半眯著好像困了似的,但是哭起來聲音卻很大,好像渾身的力氣全都用在這上頭了;女孩比較活潑,眼睛總是睜得圓圓的,大而黑的瞳孔,幾乎看不到眼白,總是隨著別人的動作轉來轉去,很有幾分流光溢彩的意態。

丹麒和煙嵐一人抱了一個,丹麒總是說沉璧這兩個都比不上他的碧羽長得好,想當年,他的小碧羽啊見人就笑,那笑容啊讓看到的人心都化掉……哪裏像這兩隻紅通通皺巴巴的小猢猻。

笑笑在旁邊鋪了筆墨在寫字,忍不住說,“剛出生的嬰孩不都是這樣的麽,還沒有長開呢。我怎麽記得你那個生出來屁股上還好大一塊烏青,我開始還以為是胎記呢,幸虧後來慢慢就淡了去。”

丹麒瞪眼:“定是你記錯了,皮是紅的怎還會看到烏青!”

嘴裏很是不滿,手裏卻把人家孩子抱得死緊,整晚都不肯放下來。

這裏剛出生的嬰兒喂養的是有營養的流質,富貴人家喂的是牛乳,窮人家喂的就是米湯。

笑笑擱筆想幫忙喂食,好不容易用勺子送進去一點,一多半都從嘴角淌出來,褲子一下子就濕了大片。大家都看不過眼,不肯讓她動手了,這事上頭,連丹麒都有資格笑話她。

笑笑一言不發站起來走掉,留下兩人麵麵相覷。

半晌煙嵐道:“小姐明天就要走了,心情不好。”你還這樣說她,她定然難受。

丹麒嘴硬道:“她就是不會,我怕她把孩子惹哭了,心情更壞。”說著連連往外頭張望,懊惱之情難以掩飾。

過片刻便攆他兒子,“去看看你娘在做什麽,不許作怪惹她生氣!”

小碧羽奶聲奶氣,一本正經的說:“娘生氣,是爹!”

煙嵐嘴角一抽,忙背過臉去。

丹麒瞪眼道:“你還不快去!晚上夜貓子來找你我不管了!”

小碧羽衝他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的走了。

丹麒訕訕:“這孩子這麽小就這麽皮……”

煙嵐在旁邊頭也不抬的接口:“真不知道像誰!”

過了好一陣子還不見人回來,丹麒坐不定了,開始盯著門口發愣。煙嵐道:“你想去看你便去,孩子也吃飽了,放**我看著就行。”

“我才不要去看,我去解手。”說著就把孩子放下了。

才出門,小碧羽拿著個東西一蹦一蹦的跑回來,獻寶一般舉高小手:“爹,這個,給,給!”

丹麒接那個東西在手裏一看,臉騰的紅了,往地上一丟,罵道:“你從哪裏找來這醃臢東西!不要臉得要死!”

小碧羽嚇得一愣,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間充滿了淚,哇哇的大哭著奔進屋去。屋裏煙嵐驚得直叫:“莫哭,莫哭,嚇著你弟妹了……”

果然那兩個嬰兒也跟著張大嘴哭喊起來,頓時屋裏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的響起了童聲三重唱。

煙嵐埋怨道:“丹麒,你做什麽發那麽大的火,碧羽他還是個孩子!”

丹麒紅著臉叫道:“他才那麽點兒歲數,不知打哪兒撿了個**東西……”

碧羽從煙嵐膝蓋上抬起臉來,抽抽噎噎地道:“娘……給的……不是撿的……”

煙嵐站起來把哭得隻見喉嚨不見眼睛的嬰兒往丹麒懷裏一遞,拉著碧羽出門,嘴裏說道:“什麽東西,讓我看看。”

這一看,他的臉也自紅了。

丹麒憤憤道:“怎麽了?這東西就是醃臢,我有教訓錯了麽!”

煙嵐蹲下來,把那東西撿在手裏,就是這麽個動作,他的臉也已透紅了,但他到底曾經在柳坊呆過,比丹麒的氣急敗壞多了些淡定,對小碧羽溫言問道:“碧羽乖,告訴你二爹爹,你娘給你這個的時候說過什麽沒有?”

“娘說,給弟弟妹妹……吃奶用……”碧羽張開小手,連比帶劃,“套在瓶子口……倒過來……娘說……勺子……不用……”

煙嵐呆了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隻拿眼去瞧丹麒。

丹麒氣壞了,“這麽個東西怎能用,讓人看見丟臉死了。”

小碧羽含著兩泡眼淚,怯怯的瞧著煙嵐,“二爹爹……爹生氣……我了……”

“沒有。”煙嵐笑著掐掐他的臉,“他隻是發錯脾氣了,不好意思認錯而已。”

丹麒抬步進屋,嘟囔,“我才沒有!”

煙嵐笑笑,拉了碧羽進屋,一邊說:“你娘也不親自來說一下,隻找你來,你爹是個脾氣急的,隻找你來怎麽說得清楚呢。”

碧羽眨著眼睛說,“人……有找……娘……”

“有客人?是誰啊?”

“上次的……姑姑……”

煙嵐正想誰是上次的姑姑,丹麒已從屋裏奔了出來,“你說的姑姑是不是上次穿了天青色衣服,戴著很高的帽子那個?”

碧羽怯生生的點了頭。

丹麒拔腳就往外頭奔去,煙嵐一拉沒拉住,急忙叫道:“小姐明天就要走了,你千萬別節外生枝!”

丹麒頭也不回,“我要去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姐擅離,地方遭了災,現在去收拾,那是應當的呀!”

“那是賢皇女做的事,做啥要算到小悅頭上來!”

“此事皇上已經判定了,你別鬧了。”

“我省得的,就是要問她一句,小悅什麽時候能回來!”

丹麒奔到前院,沒有見到人,暗想是迎到廳裏去了,一轉頭,眼尾餘光瞥到院裏那株老樹下麵影影綽綽的好像有兩個人影。站定了細看,一高一矮,站得頗近,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兩人麵對著麵站在樹下,閣子裏的光照不到這裏來,人的身體和臉都隱在濃密的陰影下,看不清姿勢和表情,隻能依稀辨到那兩人站得比平日對立講話的正常距離要近了些。丹麒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伸出手遠遠的量了量,收回來,往虛無的前方略高處按了按,呆呆的收回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手底下有點燙。

即便是他這般衝動的一個人,在這驀然間,也覺得氣氛不大對,他是不能就這樣衝過去了。

正在猶豫,他驀地瞪大了眼睛,高瘦的那個人影突然伸出手來,要打人麽,可是,那動作如此之慢……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另一人退了一步,接著,一轉身,飛快的逃跑了。

留在樹蔭下的人怔怔站了好一會兒,獨自靜靜的去了。

丹麒呆站在廊下,心裏亂亂的,像是塞了一堆草在裏邊,品不出什麽滋味。呆了一陣,想起要去找人,走到那人房前,卻聽到裏麵翻箱倒櫃在找東西。

衣櫃裏的衣服丟了一床。

“你……在做什麽?”

“收拾行裝啊,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們都忙,怕麻煩你們。”

“這個讓下人來收拾就好了啊。”

“啊,我自己挑喜歡的帶上比讓人收拾要方便。”

丹麒瞪了下眼,暗道自己真笨死了,怎地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脫口道:“皇姐剛來找你,她沒為難你吧?”

正在收拾一套衣褲的笑笑手底下不停,隻道:“她也沒有怎麽為難我,隻是很生氣,說她現在是用人之際,我還自己討打,要去這麽遠的地方。不過我說,現在要幫她的人多著呢,不差一個我,而且那些人遭災也是我的責任,這攤子我怎麽都得去自己收拾的……她突然就生氣了,還想打我呢……小丹啊,不是我說,你姐的脾氣怎麽跟剛認識的時候差那麽遠呢……”

丹麒聽她這麽一說,方才亂成一團的心緒不知怎地就放了下來,撇嘴道:“她一直就是那樣的,看她平時好像軟綿綿的,其實脾氣倔得很,但那不是她的錯,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你定是把她氣得狠了。”

笑笑呆了呆,噴笑:“小丹,你說你姐是兔子?”

丹麒哼了一聲:“她若是兔子,你就是狗子!”

“狗子?怎麽說?”

“要不是那麽好色的狗子,怎麽做得出那麽樣的**具。”

“哎,我說,那叫奶嘴,讓你喂嬰兒吃奶用的,什麽**具不**具了。心裏有什麽,見到是什麽,明明是你自己不正經!”

丹麒氣得臉通紅,語無倫次的反駁道:“你,你才不正經,要不是你腦子裏麵都轉這些醃臢念頭……”

“就不會娶了你,還生了孩子,對吧,對吧?”

笑笑滿不在乎的說:“食色性也,好食色都是人之本性。別說這奶嘴是做來給孩子喂食的,便是做出來作閨房之樂的也沒什麽。你們都是我夫君,在一起便該快快樂樂的,還百般拘謹,相敬如冰的你們也不嫌悶?**美滿是保持夫妻感情的重要組成部分,人跟自己喜歡的人**做的事,追求快樂,又沒礙著旁人,根本沒有什麽不對。”

成親這幾年來她可是進步了不少,當年因為不懂事讓沉璧備受委屈的內疚讓她知恥而後勇,閑來便在此事上頭努力鑽研,什麽春宮十八式、玉匣秘的她沒少看,加上現代人的識見讓她對此事也更看得開些。今日裏已娶三個夫郎的她已非昨日裏那青澀丫頭可比。

丹麒聽得她這般一說,張嘴結舌的反駁不得,臉熱得都要冒煙了,捂著胸便坐了下去。

“你以前也都蠻會想,怕妻主束縛著你寧願不嫁人。現在兒子都有了,卻反而拘謹扭捏起來,若是沉璧是這般想,他於禮教最是死腦筋的,我不怪他,可你也這般看不開,真讓我失望……”笑笑說著歪了頭,低聲道:“不過他現在也未必會這麽想,雖然害羞,他也是蠻有想法的。”

丹麒又羞又惱,酸氣直冒,怒道:“你現在倒有理了,又嫌我拘謹又嫌我悶,好,你就去找他們吧,我不礙著你了。”

笑笑忙把他一拉,笑道:“你這麽一怒而去不正是應了我說的話麽!”

“你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對的,一千個不對一萬個不對,我聽了會爛掉耳朵,我不想聽了還不成?”

“行,但我一輩子說了那麽多話,總有幾個字是對的,你也不聽?”

“一個字也不聽!”

“好,那我說的不是讓你聽的……我最親親的小夫君名字叫丹麒,他活潑又有趣,最愛發脾氣,還裝了不起,夜裏怕孤寂,最著緊麵皮……”

她如同念順口溜般念叨著,又快又脆,還押韻,才念了一小段,丹麒已把捂著耳朵的手放下來,瞪眼道:“你說的是誰,我一點都不認識!”

笑嘻嘻盯著他眼睛,慢慢的接著念叨:“不認識沒關係,隻要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你使的壞,你流的淚,都在我心裏。”

剛褪下色去的臉又紅了,不自然的轉過頭去,手已被人抓過去,按在某個柔軟溫暖的所在,催眠一般的聲音在耳邊溫柔的響起:“別惱了好不好……那個東西其實真的很好用……你試試就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房內氣氛為之一變。

且聽……

“那件不要了,都皺成那樣子了。”

“可我就是喜歡你穿這個顏色。”

“帶子不用這麽多,一兩根就夠用了。”

“不同衣服自然要搭配不同的帶子,你堂堂一品大員怎能這麽不修邊幅。”

“不是一品了。”

“三品也是,會丟我的臉的!”

“好啦好啦,我自己來比較好了。”嘀咕,“你收拾得比沒收拾的還亂,皺成這樣我拿去也是不能穿的。”

“都是你剛才自己弄皺的……”

“不知是誰嫌我的枕頭硬,非要……”

“不知是誰說**的東西累贅,都踢到地上……”

“……”

“……”

雖然離別是一件永遠不可能習慣的事,但是對這一家子來說,他們即使雙眼濕潤,唇角依然帶著微笑。

他們的家主總是不識時務,累得大家忽上忽下,顛沛流離,然而他們卻受到那健康樂觀的心靈吸引,牢牢的團結在一起。

越是悲愴越是微笑,受到創傷但不沉淪,即使明日天會塌下來,今日依然記得要去愛你。把自己的心當成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來保護,包容你我的相異就如同包容我自己。

微妙而豐富,真實而純粹,這樣的生活讓人甘之如飴。